伍剑|高迈与朴实的传达 ——读齐白石花鸟画《老者多寿，少者多子》

齐白石 老者多寿，少者多子 104×34.5cm 1948年 齐白石纪念馆馆藏

《老者多寿，少者多子》为齐白石纪念馆馆藏卷轴写意画，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纸本设色精品。画面题款：“老者多寿，少者多子。多寿世侄乡先生清鉴。戊子元日。八十八岁白石老人。”根据年款，是齐白石在1948年所作的一幅应嘱之作。

齐白石的画，是湖湘风物的艺术代言。家乡民间艺术的深厚滋养让齐白石的笔墨中传达出民间寄语和朴素的生活向往。齐白石的家乡湘潭，地貌奇崛起伏，江河奔流其间，千百年来哺育着湖湘文化，已然成为一个地域文化艺术的符号。作为一种文化传承，湘潭人的血性和智慧在这条长河中奔流不绝，浩荡古今。世界文化名人、一代画魂齐白石无疑是诞生于斯而举世仰之的巨擘。在这种历史视野中，湘潭可以说是一块生长艺术的地方。齐白石深受湖湘地域民俗人文影响，受到湖湘文化的长期熏陶，具有深厚的家乡情结和湖湘情怀。

这幅《老者多寿，少者多子》，可以看出他对家乡湘潭人文，湖湘乡土风俗的真实表达。浓厚的乡土气息，纯朴的农民意识，天真烂漫的童心和富有余味的诗意，正是齐白石艺术的内在生命。齐白石从根子里所保持的民间艺术风味不仅是拟人化、人格化，而且充满了艺术的幽默感和社会的亲近感。齐白石擅画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意境淳厚朴实。所作鱼虾虫蟹，天趣横生。简练的笔墨挥写出了惬意的自然物象，虽着笔无多，但所表达的情感意绪十分充足，有着平淡、清新、朴实、纯真的生活情致。这幅画的画面是非常和谐的，画中的寿桃和石榴不仅是拟人的，而且是倾注着情感的拟人化方式，也是齐白石的精神寄托，符合广大人民群众惯常的审美趣味，洋溢出清新的乡土气息和蓬勃的生命活力。这幅作品，正是齐白石高迈与朴实的结合，传达出浓浓的生活情趣与老百姓的幸福向往。齐白石的画，反对不切实际的空想，追求平实无奇的生活趣味。

以书入画的文人笔墨，体现出齐白石作品典型的篆籀气和写意性。齐白石书工篆隶，取法于秦汉碑版，行书饶古拙之趣，篆刻自成一家。他善于运用简练的线条和笔墨，表现出物体的形态和神韵，使画面具有强烈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笔力浑厚苍劲，用篆箍笔法写出的枝干刚劲有力，用草书笔法勾出的叶子，倔强坚挺，错落有致。在两种植物的叶脉勾勒上，齐白石别具匠心，寿桃的叶子用的双勾法，带有明显的书写性，每一根线条中锋行笔，入木三分，向背变化，左右穿插，自然生动。而石榴的叶子用的没骨法，淡墨写叶，中间浓墨勾脉，处处见笔，弹性丰厚，具有强烈的金石意味。纵观全图，可以深切感受到齐白石作画时如书写般任意挥洒的痛快淋漓，也可以感受到他从容下笔、意在笔先的成竹于胸。

齐白石的绘画风格中，天真古朴之气尤为显著。他在绘画艺术上受陈师曾影响甚大，同时吸取吴昌硕之长。齐白石专长花鸟，笔酣墨饱，力健有锋。但画虫则一丝不苟，极为精细。石榴是齐白石常画的题材，既体现其硕果累累丰收之状，又可与其他花果结合描绘，这幅作品，正是以对角倾斜之势，经营画面布局，以气取势，因势赋形，以简练的笔墨和色彩，体现出花果并茂之感。齐白石笔下的石榴红艳饱满，籽籽晶莹欲滴。多用浓墨重彩为主调，干湿浓淡，水墨酣畅，石榴果多用石色朱砂，热情洋溢和喜悦吉祥的效果，盎然生趣展现于寸缣尺楮素宣之上。寿桃用西洋红赋色，用笔粗重强烈，色泽饱满浓艳，笔触层次分明，用这种传统题材寓意祥和，祝寿延年，给人以欢愉喜悦之意。这种天真古朴的风格，使得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乡土气息，让人感受到心灵的慰藉，也隐喻着祥和的嘉福意境。

《老者多寿，少者多子》画面工写结合，对比强烈，体现出齐白石作品的造型功力和创新表达手段。齐白石艺术主张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他曾说：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要自己画出自己的面目。他的绘画色彩鲜明、对比强烈，他善于运用鲜艳的颜色和对比强烈的色彩组合，使画面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幅《老者多寿，少者多子》画面笔墨饱满，颜色给足，但又能做到色不掩墨，墨不碍色，形象而生动，具体而传神。尤其画面的蜻蜓形象生动、传神，用笔一丝不苟，细腻深入，画出了两翼的透明感，可谓叹为观止。他善于捕捉物体的形态和神韵，表现出物体的生动形象和个性特点，感觉生动有趣，富有动感。早年，齐白石留下了一批工笔草虫作品，正是这些留白较多的工笔草虫，实现后来齐白石工写结合的创新准备了实验的画稿，也为他自己用大写意造景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

齐白石的题款和盖章是非常讲究的。每幅画作的题款别具匠心，题句非常诙谐巧妙，我们常见的齐白石画的两只小鸡争夺一条小虫，题曰：“他日相呼”。一幅《棉花图》题曰：“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不倒翁图》题“秋扇摇摇两面白，官袍楚楚通身黑。”而这幅作品题款“老者多寿，少者多子”，画面因为由寿桃和石榴两种物象，借以寿桃隐喻高寿，石榴体现多子的意思。二者结合，寓意吉祥，寿禧兼得。题款将这八个字用篆书题写，别具一番风味。齐白石书由画意，画存书风，篆书当中含有篆刻的构成意味，也有开合纵横的雄强朴实，书写自然而有韵致。他的“齐氏篆法”，源于《天发神谶碑》《祀三公山碑》。齐白石题写篆书，取势上既用篆书的向法，又参入隶书的背法，但总体上却十分协调，结体方正，既有隶书的宽博奇伟之气，又有篆书上下飞动之韵，峻利昂健，极有胆力，这是书者的高明之处。能用篆书题款，体现出齐白石老先生在创作时，对于此作是十分认可和自信的。加上朱文印章“吾草木众人也”“人长寿”“借山翁”“白石”，使画面相得益彰，阴阳互补。

值得关注的是，齐白石的作品，能具备篆书加行书题款、工笔草虫、写意布景、朱文白文四方钤印，而且画面元素有机统一，完整和谐，是非常珍贵的，不仅充分展示了白石老人诗、书、画、印四绝的综合艺术修养，而且也能看到齐白石对于画面的独具匠心和对自己得意之作的重视程度，像这幅《老者多寿，少者多子》，能同时具备这几种艺术元素，是非常难得的。

（作者为中国书协隶书委员会委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齐白石纪念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