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澎湃新闻获悉,书画家伏文彦先生于当地时间2021年11月7日晚11:45在美国旧金山仙逝,享年102岁。伏文彦曾入室大风堂,师从张大千,并成为张大千上海时期的得意弟子及得力助手。
伏文彦先生曾在上海担任中学语文、图画老师,1962年起应邀在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美术,改革开放后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1989年夏移居旧金山,是美国中国书画代表性艺术家。澎湃新闻特刊发张大千传记作者王亚法及伏文彦先生弟子的相关文章,以作纪念。
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书画家伏文彦(1920-2021)

伏文彦字子美,祖籍河北任丘,1920年8月生于上海,童年居青岛,对绘画产生极大兴趣,朝夕临摹《故宫周刊》所刊宋元名画而不知疲倦。1937年赴北平考艺专,正值七七事变,后南归,1938年考入上海新华艺专,进入“图音学科”,学习中西绘画和音乐,科目包括钢琴、乐理、声乐、素描写生、水彩、油画等,毕业后升入教育系,重点学习中国画,师从汪声远、朱文侯、周碧初、唐云、俞剑华学习山水花卉。1941年拜汪亚尘为师,成为其入室弟子。毕业后留校任助教,教授中国画,并加入“中国画会”。
1946年经汪亚尘推荐师事张大千,入室大风堂,成为张大千上海时期的得意弟子及得力助手。伏先生曾对70多年前的拜师过程记忆犹新:“我在大新公司画廊看到张大千先生作品,为之倾倒,萌生拜师的念头。四年后,在上海建国中路汪亚尘老师云隐楼偶遇张大千先生,便私下向汪师吐露欲拜张为师的宿愿,汪师当即应允,并作介绍。按大风堂拜师惯例,在大千先生管家陈德兴的安排下,请蜀园厨师烧鱼翅席,执贽毛料、墨膏等礼物,在李秋君家中,红蜡烛和红围桌的气氛里,我和内人李璞如双双向大千先生磕头,行传统拜师礼。”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幽谷图》1943年 张大千添云霭

伏文彦勤奋好学,办事干练,深得张大千嘉许。每逢张大千至沪,即召其侍砚,并得特许,将甫完工之精品,交给他临摹,如是者三年,深得大千先生绘画三昧,画业大为长进。抗战胜利后,张大千长居上海,伏文彦每日拜访,目睹大千绘制精品不下五百余幅。1949年初,大千离开上海,临别前召伏文彦和陈从周,将陶寿伯所刻“大风堂同门会”印章和“大风堂同门录”交于二人,孰料自此师生天各一方,这些重要收藏品,也在后来的运动中忍痛毁掉。每每想起,伏文彦都痛心不已。
1946年到1949年,是张大千精品迭出的盛年期,在上海就办过四个大展,每次都是一百张画作,许多都是吸收敦煌壁画和宋代绘画精粹、又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精工之作。伏先生如入宝山,在张大千身边,花大力临摹大千的作品,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地把其老师的许多代表作《文会图》《肖翼赚兰亭图》《贵妃上马图》《天竺舞女图》,都用白描勾线的方法临摹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深入体会到老师的画境、画理,而不是浮浅地看过就算,我当时年轻,就是喜欢,经常勾稿到凌晨3点钟。许多作品,我是在老师的小画室里勾的,也有些是老师许可借回家勾的。这样前后临了六七十幅之多。”这批画稿后来抄家被没收,1976年以后居然完好无损地发还。1989年伏文彦移居美国时,携来旧金山,2010年春,在硅谷亚洲艺术中心展出,惊动一时。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临张大千南国清歌图》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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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文彦《临张大千南国清歌图》稿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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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文彦《临张大千十二花神图》白描稿

伏文彦名列1947年版《美术年鉴》。1949后在上海担任中学语文、图画老师,1962年起应邀在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美术,改革开放后聘为上海文史馆馆员。1989年夏移居旧金山后,将画室命名为“可定居”,致敬张大千在加州卡梅尔的故居“可以居”。他在旧金山湾区于本地艺术家交流互动,是中华艺术学会资深会员及顾问,对传播中国绘画的笔墨传统有重大贡献。2016年3月在硅谷亚洲艺术中心举办大型回顾展《风雨一顾盼》,并出版同名图录。展出作品75件,从早期勾临大千先生敦煌仕女的白描,到成熟期“尽得翠色迎人,烟云供养之致”的山水画作,涵盖伏文彦一生的艺术轨迹。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书对联《落脚莫从流俗走,立身宜与古人争》

延伸阅读
伏老走好
文/王亚法
伏老走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给儿孙带来麻烦。他半生坎坷,最后在美国享受一百零二岁的高寿,按佛门的说法,是功德圆满,是三世修行的福报;伏老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确切地说是上帝对他的眷顾和宠爱!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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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伏文彦在硅谷亚洲艺术中心背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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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文彦 背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局部 2011

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书画集》

伏老走了,他是张大千在大陆收受的,最后一位离世的嫡传男弟子,他的离去,标志着“大风堂”历史在大陆时段的结束。
伏老走了,他将长眠在旧金山机场的Colma公墓。这位一生描绘无数幅中国山水的画家,最终却埋葬在美国的土地上。
多年前我回上海,时逢中秋,去安福路拜访海派画家曹用平先生,他问起我伏老在美国的生活情况,他要我带信,说上海的老友都很想念他,希望他回来定居,他是当下中国山水画第一人,流落海外,是中国美术界的损失,陈佩秋在画家的聚会上,多次提起他,希望他回来……
我到美国和伏老聊起此事,似乎勾起了他的不快,他说:“我是一个教书匠,‘文革’把我的头打得笆斗大,我有何罪,我躲到青岛才保全了这条老命,抄家时把大千老师给我的画全部抄走,至今拒不认错,我回去做啥!”
他住在旧金山养老院的居所不大,容不下大画案,时感不爽,不能画大画。
我说:“你若回上海,那里的作画条件肯定胜过这里十倍,你桃李满园,有成就者不少,闲来有学生陪伴,不会寂寞,何乐不回去?”
他指着墙上谢稚柳题写的“可定居”镜框又说:“我已决定在此定居终老,我若回去,学生前来打扰倒也欢迎,怕的是无聊应酬,到处宴请,浪费时间,倘若当官的跟你索画,你敢得罪吗?还有每逢政治节日,限时献画,你敢不画吗?”说罢打开窗户,指着远山说:“开窗见山,无忧无虑,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和教友们欢聚,此生何求?”
伏老的一番话,使我想起另一位自称大风堂门生的人,所谓自称,因为伏老是点了红蜡烛,红地毯,夫妇双双磕头,一旁有谢稚柳、李秋君见证,磕完头叫谢稚柳谢叔叔,喊李秋君三嬢嬢,按传统规矩,是谓嫡传。另一位则不是,据我所知,他只是去“欧湘阁”时,碰到张大千,由李秋君介绍,喊了一声老师,就到处炫耀自己是大风堂门人,当然张大千倒霉的时候,他又说自己是郑午昌的学生。此人活到九十九,不忘名利,在权贵土豪的吹捧下,办了九十九桌寿宴,不久就嗝屁了,与之相比,不能不点赞伏老的淡泊和高风亮节了!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大富贵》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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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文彦《屈蟠苍松斗强健》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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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文彦《秋山萧寺图》

伏老的年谱是我整理的,他曾向我详细地叙述了拜师张大千的过程,为不赘笔墨,现将年谱中这段经历全文摘来:
1946年(丙戌)27岁:任职上海市教育局美术中心站国画指导员。空余常去上海建国中路汪亚尘老师“云隐楼”书斋侍画,恰逢张大千先生来访。10月,张大千先生在上海成都路中国画苑开近作展览,先生经日观展,为之倾倒,经张大千先生好友王韵清介绍,征得汪亚尘老师同意,在卡得路(石门二路)李秋君“瓯湘阁”居所,遵照大风堂古礼,奉贽见礼和拜师帖,举行拜师仪式,伉俪双双跪叩。参加者有李祖韩、李秋君、汪亚尘、王韵清、陈巨来等。入师门后,大千先生嘱其和陈从周先生取出战前为避免被日寇掠夺,而藏匿于西门路“西成里”过街楼上之藏画。先生办事干练,深得大千师嘉许,获赠八尺中堂,新罗山人《五老图》人物真迹一帧,及书画稿多幅。由于先生天资聪颖,悟性高,拜门“大风堂”后,深得大千先生青睐。大千先生来沪,常侍砚在侧,并得嘉许,将甫完工之精品,指导其临摹,如是者三年,深得大千先生绘画三昧,画业大为长进。同年被邀,参加张道藩在上海拜齐白石为师的拜师活动,随后与郎静山夫人雷佩之去愚园路居所拜访。齐翁见先生山水画作,喜不自禁,题跋曰:“亚尘道兄善画金鱼,其门人伏文彦偏画山水,此为其所作,八十六老人。”汪亚尘见齐白石题款后,又题跋曰:“随余学画者,是其兴致所使,亦步亦趋,非余所取,此非白石老人所能道者。”此画可惜在“文革”期中丢失。年底,拜访沈尹默先生,探讨书法画理,和张石园、张大庄在周牧轩举办的行余书画社,教授山水画课。
1948年(戊子)29岁:其时因张大千居住在李秋君家中,先生几乎每日必到,边磨墨牵纸,看大千老师作画,讲解画理,一次被大千师招至密室,有幸看到《韩熙载夜宴图》和《董源潇湘图》、《秋山无尽图》等真迹,并听大千师讲解《韩熙载夜宴图》画意。大千先师说,该画系宋朝宣和年间装裱……四月十七日,同门发起为大千先生筹办五十寿宴暨送先生返回成都活动。临别前大千先生招先生及顾福佑、陈从周三人,至西成里居所,出具陶寿伯所刻“大风堂同门会”印章,和“大风堂同门录”,交与先生曰,此交汝保管,今后有事,尔等可找谢稚柳叔叔商议。孰料大千恩师,一去杳如黄鹤,师生人各天涯。十月在上海中国画苑“大风堂同门画展”中展出有张大千题跋的《北苑晴峰图》。

曹用平先生称赞伏老是当下中国山水画第一人,同行的赞誉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次我和他聊天,提到郑重先生,他突然来了兴致,说我答应要送幅画给他,说罢在场的学生铺纸挥毫,不料他边挥毫边聊天,一失手用墨太重,把一块石头画闷死了,他略一转念,蘸水调色,几下就救活了过来,真是艺高胆大,不得不叫人叹服。
二零一一年,由硅谷亚洲艺术中心的舒建华馆长陪同,带伏老和我一起去加州卡米尔十七哩滩,寻访张大千的故居。汽车从旧金山出发,在高速公路上急驶,伏老望着窗外连绵逶迤的落基山脉,大谈董北苑山水的意境,和宋元以来各家画派的皴法……那时他虽已九十一岁,但侃侃而谈,毫无倦容。
在硅谷住了一夜,第二天又由舒建华馆长陪同,去拜访张大千的好友侯北人先生,伏老和侯老也是老朋友。走进侯老的书斋,看见墙上一幅张大千画的仕女《倚梅图》,一位美女倚偎着一棵老梅树。在欣赏此画时,侯太太告说,壬子年春节,我第一个去环筚盦给张先生拜年,张先生送我此画。他送我画时说:“这画我故意少画一笔,你回去琢磨。”
这时侯老考我:“王先生你看少了哪一笔。”
不料伏老抢先说:“美女的下颚老师没有画。”
侯老拍手说:“对呀,我研究了半天,觉得张先生是故意不画的。”
伏老说:“我估计也是老师故意不画的,仕女不扬首,若画了下颚,酥胸就体现不出来了。”
侯老赞扬道:“你毕竟是大千的高徒,懂得老师心思!”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 行书论画

二零一九年,我和方介堪先生的哲嗣广强兄、朱惠毅兄三人去拜访伏老,半路上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我有点纳罕,平时老人家很少出门,怎会不接电话。过一会我又打了一次,他接了,到了家他才告诉我,第一次铃响时,正在午睡,听见铃声,赶紧起床,不慎跌了一跤,听到这里我赶紧问摔痛没有?他笑笑说,很快爬起来了,没事。那年他一百虚岁,依然耳聪目明,跟他说话对答如流,和年轻人一样。那天朱惠毅兄请他写小字,为怕写歪,他习惯用两根缝衣针穿线做标记。小朱要帮他穿线,他说我做过白内障手术,眼睛跟年轻人一样明亮,自己能行……那天告别时,他亲自送到我们电梯口,想不到他挥手说:“走好!”的瞬间,成了我记忆中永久的定格。
往事悠悠,不胜唏嘘……
伏老走了,他一生授业解惑,桃李满园,他画的山水丘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他画的松柏梅竹,傲寒凌霜,孤标澹泊,他画的高士,犹如他的自画像,清淳儒雅,志趣高远……
人生期颐古来稀,先生年高德劭,福寿圆满,含笑云间,应无憾矣。
不才含泪仰望,焚香献花,祝先生走好!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十四日于食薇斋北窗下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2013年,王亚法、伏文彦、蔡海平在美国旧金山伏文彦家中

 102岁伏文彦在美辞世:张大千入室弟子,曾任教上戏

伏文彦与史军萍在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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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不老,世纪留云——怀念恩师伏文彦先生

蔡海平
七天前的此刻,接到藏友电话,称伏文彦先生在美国旧金山仙逝,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数小时之后看微信证实恩师确实与我们永别了,当时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情无比低落难受…
讲起与先生的缘分,要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说起,改革开放使社会形势焕然一新,过去曾被抵制的各种文化艺术活动随之新生,那些劫后余生的老先生逐渐敢收学生,传道授业。我由启蒙老师、近代海派书画大家赵叔孺弟子陆鲤庭先生举荐下,有幸再拜伏老为师,专攻山水画,刚学画的时候,几乎每周去襄阳南路恩师府上求教。对我的习作,他不厌其烦地逐一点评,循循善诱,并常说做人要老实,画画不可太老实,边讲边改习作,有时”开小灶”晚了就留下来用餐,此时情景仿佛就在眼前,至今令人难忘。
伏老师是上世纪80年代末赴加州定居的,到现在约有四十年了,我和他经常通信或电话联系,时常会梦见恩师在沪上教画的情景,师恩深重,情同父子。我先后在2013年及2017年两次赴美探望恩师和师母,当到达大洋彼岸旧金山的恩师寓所门口时,老人家已在门口等候,目光炯炯望着我等并乐呵呵地聊起家常,关心的问现在还经常画画吗?新作带来没有?我就拿出习作让老师点评,如在国内一样,他老人家随即为指点修改,润色题字鼓励,并指出学画一忌惰性,二忌浮躁,三忌急功近利,使人终生受益。
恩师虽在海外数十年,但国内弟子没忘师生之情,在2014年及2019年齐心协力策划举办《伏文彦师生书画展》与《世纪留云——伏文彦百岁书画展》。在展览现场回顾老师在国内时对学生诲人不倦的情景,从中可看到老人家身体力行.潜心绘事.低调做人的难能可贵品质。他有着为中国书画艺术传承正脉的使命,为我们做出了榜样。现与恩师虽已痛别,大洋相隔,不能亲奠,但您老人家的丹青精神,永留人间,难以忘怀!
2021年11月14日于上海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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