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 (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可能不是“拉斐尔前派”中最有才华的成员,但他也许是其中最浪漫的人。近日,在英国巴斯(Bath)霍尔本博物馆(Holburne Museum)举行的“罗塞蒂的肖像”展中,可以看到多件作品中模特摆出了与自身生活相似的文学人物的姿态。这种艺术与生活、人物与模特、主题绘画与肖像画的纠缠,突出了罗塞蒂作品背后的多重意义,也让公众看到了他绘画艺术范畴之外的影响力。
展览现场
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20岁时便试图改变当时英国艺术的风气,此后也从未真正摆脱自己年轻时的痴迷,他是拉斐尔前派(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三位创始人之一,这个由画家、雕塑家、评论家发起的画派,决心改革艺术,反对院派的陈规。
罗塞蒂《自画像》,1847年(非此次展品)
当时的青年画家霍尔曼·亨特(1827-1910)、约翰·米莱(1829–1896)和罗塞蒂认为文艺复兴初期的作品感情真挚、形象朴实生动,正是他们向往的艺术风格。因此他们认为真正的艺术存在于拉斐尔之前,企图发扬拉斐尔以前的艺术来挽救英国绘画,并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在发起“拉斐尔前派”的1848年,米莱还不满20岁。
他们用“PRB”代替个人属性在作品上签名,并认真提出了一个近乎浮夸的信条:致力于“表达真实的想法”;“用心”地研究自然; 同情“以往艺术中的直接、严肃和发自内心的”创作; 并制作“精良的图片和雕塑”。
拉斐尔前派的诞生
1849年,拉斐尔前派的作品被首次展览。米莱和亨特的作品在英国皇家学院进行了展示,而罗塞蒂的《玛利亚的少女时代》(Girlhood of Mary Virgin)则在伦敦海德公园的街角自由展出。签名均为“PRB”。然而,在1850年第二次画展中,米莱在皇家美术学院展出的《基督在父母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狄更斯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抨击画中玛丽的形象“看上去好似一个卑劣透顶的法国餐馆里的歌舞女招待,或英国下等酒吧的侍女”,并指责米莱“你就甘心从自己的脑子里排除拉斐尔以后的一切理性、一切虔诚的渴望、一切崇高的理想、一切仁慈、严肃、高贵、神圣、文雅或美的综合概念,代之以充其量是厌恶,排斥和抵制的感情”!可想而知,“PRB”一夜成名。
米莱,《耶稣在父母家》(非此次展品)
尽管罗塞蒂是该团体中最有影响力的成员,但他既不是其最好的画家(最好的是米莱,其次是霍尔曼·亨特),也不是最忠实于其理想的人,他不研究大自然,自然在他的画中只占很小部分,他也不总是画出完美的作品。
罗塞蒂,《玛利亚的少女时代》,1848-1849。这是罗塞特第一幅拉斐尔前派绘画。
他的过人之处在于诗性。罗塞蒂是这群人中最有艺术气质的,因为他既是画家又是诗人,他有两种表达感性的方式。无论是PRB署名的画作《玛利亚的少女时代》(1849 年),还是他最重要的诗篇《被祝福的少女》(the blessed damozel,1871年),诗与画在他的作品中通常可以对应。
少年时代,罗塞蒂就被但丁、基督教和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所包裹,这种风格以丁尼生(Alfredlord Tennyson,1809-1892)的诗命名,被称为“梦中的美人”(A Dream of Fair Women),在图像上表现为明眸美女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罗塞蒂的艺术追求在家里得到了鼓励,他的父亲盖布瑞尔·罗塞蒂(Gabriele Rossetti)是研究但丁学者,母亲弗朗西斯是英裔意大利人——她的兄弟约翰·波利多里(John Polidori)既是拜伦的医生,也是第一部现代吸血鬼故事《1819年吸血鬼》的作者。因此,浪漫主义一直蛰伏于罗塞蒂的灵魂深处,只待他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
最初,他着手掌握传统的绘画形式。他从英国皇家学院的预科升入皇家学院。 然而,那里的教学并不适合一个喜怒无常的青年,他不喜欢被告知该做什么,他很快便退学了。转而成为福特·马多克斯·布朗(Ford Madox Brown)的学徒,布朗是一位擅长描绘非常详细和古怪画面的画家,在此罗塞蒂与另一位厌恶学术教学的年轻画家霍尔曼·亨特相遇。
霍尔曼·亨特,《良心觉醒》(The Awakening Conscience),1851年(浦东美术馆展出)
当看到霍尔曼·亨特基于当时尚不知名的诗人济慈诗中中世纪场景描绘《圣艾格尼丝之夜》(1848年)后,罗塞蒂认识到了共性——梦幻、感性、郁郁葱葱——并与这位比自己大一岁的画家成为朋友,然后他们搬到一起,如僧侣般共同工作。当罗塞蒂将他的朋友介绍给米莱时,PRB便有了雏形。
罗塞蒂,《天使报喜》,1850,这是拉斐尔前派第二次画展中展出的作品(非此次展品)
虽然“拉斐尔前派”作为团体本身没有持续几年,但却影响了后来的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维也纳分离派、新艺术运动和工艺美术运动等。而每个成员走出了自己独特的道路:霍尔曼·亨特绘制大量圣经和当代风俗的绘画;米莱成为了一位成功的肖像画家和社会宠儿,从目前正在上海浦东美术馆展出的《奥菲莉娅》,可见其功力; 罗塞蒂创作了传统的肖像画和无数带有神话和神秘色彩的美丽女子。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奥菲莉娅》,1851-1852年(浦东美术馆展出)
罗塞蒂作品背后的多重意义
罗塞蒂至少为90个不同的人画过肖像,包括他的家人、拉斐尔前派的成员、赞助人、模特、艺术界的朋友,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表现女性美感的作品。罗塞蒂对为他的女性模特有着复杂的感情,她们通常有着诱人的嘴唇、甜美的头发和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似乎代表了他理想的女性气质。他在这些作品中看到了济慈《冷酷的美女》(Belle Dame Sans Merci)的美丽而坚定,并用威尼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提香、委罗内塞丰富而深沉的色彩来描绘她们。
展览展出的罗塞蒂素描
他的画笔下的三个女人伊丽莎白·西达尔、芬妮·康佛丝和简·莫里斯几乎主导了他的艺术和生活。罗塞蒂第一个缪斯是伊丽莎白·西达尔(Elizabeth Siddall),她是园艺工的女儿,也是一位诗人,她从1849年开始为罗塞蒂做模特,并创作了一系列以她为主角的作品。但她更在米莱创作《奥菲利娅》(1852)的冷水浴缸中得到永恒。
罗塞蒂画的西达尔,钢笔画,1854
罗塞蒂为她创作的最令人心酸的作品——《贝娅塔·贝娅特丽克丝》(Beata Beatrix),这幅画创作于1863年,也就是西达尔去世一年之后。罗塞蒂与西达尔在1860年结为夫妇,但西达尔较低的家庭出生,曾让罗塞蒂犹豫。1862年,西达尔在生下一名死婴后服用过多鸦片酊而死。罗塞蒂将西达尔想像为但丁所单恋的贝娅塔·贝娅特丽克丝,并画出许多作品。
伊丽莎白·西达尔
罗塞蒂,《贝娅塔·贝娅特丽克丝》,1863年,画中模特为西达尔,作品集中体现了罗塞蒂 对描绘美丽女性的热衷。
其实西达尔去世时,罗塞蒂已经和铁匠的女儿芬妮·康佛丝(Fanny Cornforth)开始了交往,她搬进了罗塞蒂家里,成为名义上是女管家。他同为画家的弟弟威廉·迈克尔虽承认康佛丝的美貌,但无法完全理解为何两人的关系可以持续到画家去世,因为她“缺乏教养、教育或才智的魅力”。
罗塞蒂,《Monna Vanna》, 1866
金发碧眼的康佛丝出现在《博卡·巴西亚塔》(Bocca Baciata,1859)和《莉莉丝夫人》(Lady Lilith, 1867)等作品中。后来两人均中年发福,他开始唤她“我亲爱的大象”,并在寄给她大象漫画。而他则是她的“犀牛”。
刘易斯·卡罗尔拍摄的罗塞蒂
然而,即使与康佛丝在一起,罗塞蒂不忘追求他的朋友、后来被誉为现代设计之父的威廉·莫里斯的妻子简·莫里斯,简·莫里斯有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和撅起的嘴唇,是 “拉斐尔前派”画中的理想美貌,虽然简·莫里斯很早就为罗塞蒂做模特,但他们的恋情始于1860年代中期,当时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罗塞蒂,《蓝色丝绸连衣裙》(简·莫里斯),1868 年,描绘了威廉·莫里斯的妻子,她是拉斐尔前派美人的理想之选,罗塞蒂与她发生了不可避免的恋情
罗塞蒂为她们所作的肖像记录了被描绘者个体生命中一个无法挽回的时刻。与此同时,每幅画都向我们展示了这位艺术家如何看待身边的人。
展览作品
尽管罗塞蒂对女性绘画有着罕见的热情,但他的作品面向却非常有限,与同时期的英国画家洛尔德·雷顿(Lord Leighton)或米莱不仅能画肖像画,还能营造古典和历史场景相比,罗塞蒂的气势和工艺尚有差距。他仍然被困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更喜欢画小场景和水彩画作品,绘画的差距其实早在1850年的《天使报喜》(Ecce Ancilla Domini)已经显露。
罗塞蒂,《被祝福的少女》,1875-1878 年
罗塞蒂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艺术家。他的诗《被祝福的少女》首次创作于 1847年,当时他19岁,直到去世前他还在继续修改。
威廉·格雷厄姆是艺术家最忠实的赞助人之一,他于1871 年委托为其主题绘制一幅画。这首诗使用古老的语言来描述达莫泽尔从天堂看望她的地球情人。格雷厄姆是文艺复兴早期绘画的狂热收藏家,所以这件作品采用文艺复兴时期祭坛画的形式。
但罗塞蒂却对批评保持敏感。 1871年,一位名叫罗伯特·布坎南(Robert Buchanan)的评论家抨击了他的第一部诗集,导致罗塞蒂出现幻觉、精神崩溃。他将水合氯醛与威士忌混合服用以抵御头痛和失眠,这加剧了症状。他越来越依赖的药物,只会增加他的偏执,他被带到苏格兰修养,但和西达尔一样,他也试图在那里自杀。
展览作品
后来他康复了,却是生命衰退的开始。1874年,莫里斯将罗塞蒂从他建立的装饰艺术公司中除名,罗塞蒂在切尔西的家中成了病态的隐士。他一直依赖药物,直到1882年,在肯特郡死于肾衰竭,他的衰退才结束。
罗塞蒂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他单纯的绘画和诗歌作品。尽管公众可能会对他的女性画作背后的个人情感故事津津乐道,但事实上他对女性的浪漫描绘——长发和深情——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审美观念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即使他不是第一流的诗人,他的诗和画发自一体,显示了一个自己创造的世界。
罗塞蒂,《白日梦》,1880年(非此次展品)
他的结局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悲伤。在他去世前不久,罗塞蒂喃喃自语:“世界很美,生命本身也很美。 我很高兴我还活着。”
注:展览将持续至2022年1月9日,本文编译自博物馆网站和《乡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