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而异形的充气装置、黑暗中多屏影像闪烁……在最初走入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未知游戏”展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作品想讲述什么,展览想表达什么?让笔者疑窦丛生,然而,伴随着展览作品层层递进式的出现,似乎看到了沉迷消费主义的芸芸众生,而“定海桥特别项目”则把观众从隐喻带入现实,位于上海杨浦的定海桥区域将面临旧改,带着乌托邦色彩的“定海桥互助社”也将离开,与众多充满电子和现代感的影像作品不同,定海桥特别项目“辞「海」游戏”,看似粗糙却充满了人情味。
展览现场,王拓《中毒》 ,单频4K影像,2017,荷兰黄金时代群像与当代影像互相对话。
“游戏”与“艺术”的关系是什么?
英国哲学家席勒在《美育书简》中,首先提出了艺术起源于“游戏”的观点。在他之前,康德认为艺术是“自由的游戏”。“游戏说”突出了艺术的无功利性。
夸特莫克·梅迪纳(2018上海双年展主策展人)认为,玩游戏意味着“时间和空间上的错位”,愉悦的快感在不断重启和反复跳跃之间实现。这样的快感,往往不讲逻辑和效率。
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关于“游戏”主题的探讨,要追溯到2019年春天的《假装游戏》,当时的策展理念称,“假装游戏”呈现的既是艺术家的态度,也是艺术家在“游戏”掩护下,不断试探和挑战规则,进而重构新的价值和体系。当时的参展艺术家有计文于×朱卫兵、李振华、敖国兴等,他们多为1970年代或之前生人,虽然观念是当代的,但还可见部分架上作品。两年后,同一个场域,同一组策展人(多伦现代美术馆正、副馆长,曾玉兰、顾佳君)带来《未知游戏》,只是艺术家更为年轻(均为80、90后)、大多有留学背景,作品也多为影像装置,带着数字时代的标识。
展览现场,胡伟《父亲:“明天不要再去跟老板叫板,先想想他到底要什么。”》,2018
消费时代的虚拟狂欢
走进黑暗的展览空间,闪烁的屏幕会吸引人走去,这是李亭葳的作品《白鲸,救生圈》、《白鲸,海浪》,作品名来自赫尔曼·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小说中的人物,自始至终以捕到白鲸“莫比迪克”为目标,在全船人员眼中,白鲸成为一股无法征服的神秘力量,也成为人类牟利和欲求对象。李亭葳的影像也以大海和游轮为背景,人们上了游轮就进入一个存粹享乐和消费的世界,让人忘记今夕何夕。
展览现场,李亭葳的作品《白鲸》系列
在影像中,艺术家捕捉了游客在船上配备的水上运动项目中冲浪的场景,但他们所处的就是茫茫大海。海面波澜不惊、但船上的人却在追求人造浪的刺激。游轮上人的消费行为和盲目的海上休闲与捕鲸时代形成历史对话。
展览现场,《白鲸,海浪》中,游客在船上配备的水上运动项目中冲浪的场景。
作品创作于2018年,当时游轮是喜闻乐见的度假方式之一;但2021年再看,作为海上消费和休闲空间的游轮一度成为病毒传播的死亡之地。作品中的隐喻和思考,在成为了现实世界的一幕,在佯装欢乐的集体安全中埋藏着危机。
展览二楼,胡伟的《父亲:“明天不要再去跟老板叫板,先想想他到底要什么。”》 和王拓的《中毒》同样以影像的方式,关注被消费主义和欲望裹挟的人们。
胡伟作品是一件三屏录像装置,艺术家通过对不同劳动者的采访和跟踪式的拍摄, 讨论了在“后福特”向“后工作”生产模式转型中,工作、经济、伦理等交织的关系。站在三屏之中,看到片中人亦是每日为追求世俗的成功奔波于城市中的普通个体,却又脆弱、阴郁和不稳定。
胡伟 《父亲“明天不要再去跟老板叫板,先想想他到底要什么。”》25分22秒,三屏同步高清影像、亚克力灯光装置,2018 (影像静帧)
在艺术家拍摄的个体中,有一个“拒绝奔波”的女生,她无法自己起床,以“躺平”的姿态拒绝实用性的社会。但在社会大潮下,她还是与自己和解,将自己的床变为工作空间,在所谓的“新自由主义”中完成着“自我剥削”。
展览现场,王拓的影像《中毒》
王拓的影像《中毒》,挑选了12位广告演员,让他们各自以拍摄的广告片中所扮演的中产阶级的形象出现,并模拟《名利场》杂志封面照式的群像拍摄。但随着镜头的推移,这些人物逐个面对镜头讲述简短又私密的独白,袒露自己的焦虑或苦闷,进而发现生活中的他们从事的多为酒店服务生等职业。
在影像中,演员独白与荷兰黄金时代群像绘画交替出现, 艺术家以群像美学为线索展现当下与历史中“焦虑”的关联。
展览现场,陈陈陈《不杀之恩 2.0》
展览作品还包括有陈陈陈的《不杀之恩 2.0》,作为行为艺术家的他,因为一档综艺节目破圈,除去作品本身的考量,陈陈陈的参与会否给展览带来更多的关注?是不是这本身就是策展人“假装游戏”的策略,提示艺术在娱乐时代的异化?
定海桥,一场关于社区共同生活的记忆和辞别
与众多充满电子和现代感的影像作品不同,展览中定海桥特别项目“辞「海」游戏”,看似粗糙却充满了人情味。
展览现场墙上,手绘的定海桥
“定海桥”是一座桥,始建于1927年,连接复兴岛和定海路,是上海市区内黄浦江上第一座桥。“定海桥”也是一篇区域,位于城市边缘,租住着相对处于城市底层的人口,走入这一个如同城中村的区域、拥挤的居住环境、各个时代在原有建筑上私搭乱建的的存留,让人感叹此地的居民生活的不易和智慧。
定海桥社区。 澎湃新闻记者 黄松 图
在过去很长时间,“定海桥”并不为人所知,即便知道也与“下只角”的概念相接。但近年来,“定海桥”的名字常见于城市文化研究和艺术展览中,“定海桥”成为了一种社会学实践的概念。它的背后是位于定海港路252号的“定海桥互助社”,互助社成立于2015年夏天,是一个流动的、自发和松散的社群组织,也是一个共治的社团,同时也针对历史和现实议题探寻新的艺术学和社会学的工作路径。
定海桥特别项目之“辞海丛林”部分
定海桥特别项目由“辞海丛林”“生活,在定海路上”“浮萍定海:去中心化的关怀社会长什么样?”三部分组成,以“共同编写词条”为行动和连结的入口,回顾和打捞定海桥几年的实践经验。在对词条的解读中,能看到社区与桥的线索,也看到层层叠叠的集体探索过程。
探索关乎与地方相连、向邻里学习、社群网络的聚合流动,也关于“互助”“自我教育”和“共同创造”等。
定海桥特别项目之“辞海丛林”部分
因为在地身处,“互助社”与社区相伴相生,当观众从外来者的角度阅读这些“词条”和相关文字、版画、影像等资料,看到了是带着同理心的平视视角,而非闯入者姿态的调研。
定海桥特别项目之“生活,在定海路上”部分
这种“平视”在“生活,在定海路上”板块表现地更为明显,墙上按地理门牌顺序,以A3纸黑白打印拼贴出定海路沿街约120家店铺,照片下以手写文字记录下每家店的故事。细看文字,其中有卖烤鸭、黄牛肉、鸡蛋馒头、螺蛳,也有经营服装、茶叶、床上用品、乃至理发店、牙医诊所……在手写文字中,能看到经营者大多是来自各地的“异乡人”,他们在定海路上生活了几年至几十年的,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构建起定海路独特的生态模式,他们的经历也与城市的历史相契。
“生活,在定海路上”墙上的部分照片和文字记录
在城市更新过程中,“定海桥互助社”所在的区域将面临旧改,展览所呈现的资料是拆迁前样貌的档案性留存。参展项目也将成为“定海桥互助社”及伙伴们对即将成为历史记忆的定海桥的一种“辞别”。这如同一群当代青年知识分子在对社会的观察和反思基础上展开了一场认真的“游戏”,但游戏终会结束,也肯定会在另一处“定海桥”再次展开。
“生活,在定海路上”墙上的部分照片和文字记录
这让人想到了近期在顺昌路的另一个展览项目,同样是对城市中即将消逝区域的记录,顺昌路展对该区域的肌理研究却显表面化,与“定海桥”虽简陋,但充满“共同生活”意味的尝试形成反差。
定海桥社区。 澎湃新闻记者 黄松 图
对于城市记忆的逝去,展览的装置作品“浮园遗梦:广州儿童公园遗址”从另一个角度给了诠释。这是辛未在2018年开始的艺术项目,广州儿童公园是他儿时玩耍的地方,但在2001年因南越王宫的挖掘而被拆除,艺术家企图为这个不复存在的公园建造童年记忆的遗址,也以此作为叙述框架,讨论当下世界作为一个无边乐园的种种生产方式。
展览现场,辛未的作品《浮园遗梦:广州儿童公园遗址》(部分)
每个建筑都有自己的故事,无论是定海桥、还是儿童公园,时代车轮滚滚,历史与当下、逝去与永恒也交织出属于城市与个人的复杂编码。
展览互动区域
展览入口处,抛给了观众几个问题——“理想中的社区是什么样的”“如何逃脱成为‘工具人’的困境?”。看完展览,再面对这些问题,是否有了新的解答?
我们所处的现实,像是虚构,消费文化驱使着个体向前,展览把当代人所面临的困惑作为研究的课题,也以艺术的方式给出了提示,但最终结果如何,没有人是先知。而艺术家们看似游戏化的探索,将观众带向更具实验和可能性的未知。
注:展览将展出至10月17日,“浮萍定海:去中心化的关怀社会长什么样?”剧场游戏,将在展期内以双周一次的频率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