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熙,衡永郴桂道衡州府(今衡阳市)人,字季子,又字嗣元,更字子缉,号俟园,晚年自号农髯,中国杰出的书法家、画家、教育家,海派书画领军人物,与李瑞清结交,并称“南曾北李”。
在曾熙人生结构里,除了“曾李”外,还有另一个人——谭延闿。近期,曾迎三整理的《曾熙致谭延闿书扎》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呈现了曾熙与谭延闿的书信往来,以此呈现两人的友谊,以及谭延闿对曾熙人生的影响。澎湃新闻特选刊王中秀先生生前为该书所写的序文。
曾熙,字子缉,晚号农髯,行承九。一九六一年生于湖南衡阳,一九三〇年去世,享寿七十岁。
在曾熙七十年跨度的人生结构中,最为人熟知的是“曾李”的称号,其中“李”是李瑞清,即清道人。他们自青年时期就痴迷书法,清皇朝覆灭后,双双以书法驰名上海滩。他们的生徒和友人在曾熙去世后,组织“曾李同门会”,至今影响艺坛,余音缭绕。
右起:李瑞清、王聘三、曾熙
李瑞清的英年早逝是曾熙心里抹不去的痛。他们有着太多共同的青春记忆,也许正是李瑞清召唤处在政治逆境中的曾熙到自己打拼出来的上海书法平台发展,才成就曾熙从“平庸官僚”到“名书画家”的转换。但是人们往往忽略曾熙人生结构里另一个人:谭延闿。“曾谭”和“曾李”的双结构构成了曾熙人生的双线,倘若没有李瑞清和谭延闿,他的人生真不知道如何书写。
谭延闿小曾熙近二十岁,他字祖安、组庵,自号无畏,湖南茶陵人。两广总督谭钟麟第三子。一八八〇年生于浙江巡抚署。与从社会底层靠自己的苦学打拼,使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跻身上流社会的曾熙不同,谭延闿出身显赫,用今天的流行词来说,就是个“官二代”。这个出身,使得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不同于一般公子哥儿,这个“官二代”天资聪颖,在严厉的家教下,十一岁就学制艺。其父亲命其每天临池,笔力之健,博得父执翁同龢的赞叹。这个每天临池的习惯一直保留到其生命的终点,无论政务如何繁复,每天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临池。如果不是政治声名太盛,他应该跻身民国书法大家之列。他书法颜真卿,有翁同龢风范,与于右任有“南谭北于”之称。
前排(中)坐者为曾熙
谭延闿
一个草根平民,一个“官二代”,尽管他们最后借助清代科举最后的两班末班车各自通过殿试取得进士“学位”,他们的交集却并非仅仅结缘于仕途。
事情还得从一九〇四年清朝颁布的“新学制”说起。为力挽倾覆大势,朝廷颁发了兴办学堂、提倡普及教育的圣谕,一时兴办学堂之风被于各地。
一九〇五年,曾熙任南路师范学堂监督。而本年谭钟麟去世,守礼回乡的谭延闿被巡抚端方任命为长沙中路师范学堂监督。就这样,一南一中两个湖南最重要的师范学堂的总督便有了交集的际会。
一九〇八年五月曾熙访谭延闿,得见谭延闿之父钟麟与翁同龢来往书札百余通,爱不释手,借观弥月。这是曾谭之交有关书法之首见。
接着缘于清廷的“丁未新政”,湖南省设立谘议局,谭延闿当选为议长,曾熙为副议长,这是他们第一次做搭档,并一直延续到清廷覆亡,民国建立,谭延闿由清朝的“谘议局议长”变身民国湖南省都督。曾熙没有像他挚友李瑞清那样“忠于胜朝”、谢绝出山,而是做起了民国湖南议会的副议长。
曾熙致谭延闿书扎
一九一三年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爆发,谭延闿宣布湖南独立。不久革命失败,谭延闿经青岛最后卜居上海。作为“搭档”的曾熙自然落入“势单力孤”的窘境,守着年迈的母亲,困于乡里。一九一四年母亲去世,守着“父母在,不远游”古训的曾熙,终于得以离开密布“袁党”势力的家乡,于一九一五年绕道杭州孤身来到上海。
曾熙的上海之行,出于谁的召唤,这是个至今犹云遮雾绕的悬案。上文说“也许”是李瑞清的召唤,但缺乏信而有力的证据。查《谭延闿日记》,曾熙上海之行前不久,谭延闿有致信曾熙的记录,而这封下落不明的信,也许与曾熙的这次上海之行密不可分。
《曾熙致谭延闿书扎》书影,商务印书馆
抛开这个悬案不论,曾熙到上海,受到谭延闿热情的欢迎。谭延闿辟出一室,供曾熙起居,从此曾熙再也没有回到衡阳的老家。
曾熙留沪专心致志于书画,得以和“地方名绅”的身份说再见,谭延闿和李瑞清功不可没。正是得力于他们力劝和帮助,曾熙完美成就了这一华丽转身。
谭延闿有常年记日记的习惯,在他那篇幅浩瀚的日记里,记载着他与曾熙的交往。无论是谭延闿一度离沪在长沙还是广州从政期间,他们一直鱼雁往来不绝。
《曾熙致谭延闿书扎》书影,商务印书馆
一九三〇年八月二十七日,曾熙病逝于上海寓所,谭延闿闻讯痛悼不已。时谭延闿任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百忙中亲临上海吊唁,挽之曰“兄事卅年,岂意违离成永别;才包三古,只将书画了生平。”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孰料返宁未及旬日,谭延闿居然也溘然而逝。
如果曾熙不死,谭延闿的英年早逝,恐怕也会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他们的交谊见于《谭延闿日记》《曾熙年谱长编》,以及近年发现的曾熙书信里。现在商务印书馆将影印出版发现的曾熙致谭延闿书信,无论作为史料还是书法艺术,都不失为一种文化积累,我举双手赞成。
王中秀 2017年新夏
(本文为《曾熙致谭延闿书扎》序,澎湃新闻授权刊发)
附:曾熙致谭延闿书扎(部分)
第一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一七年来函、件并收,乞秘之,以故人建筑尚少用费也。三弟。髯顿首。
所谓秘之者非他,因家人重在还债耳。现已公开,恐一事如此,转滋疑窦。付之丙丁。
第三通 致谭延闿、谭泽闿书 一九一七年三、五弟如见:三岁主我,爱同兄弟,因此忘归。今顽躯复健,每日能食烂饭二碗,取鸡鸭之汁佐以霜菘,饱噉不减古渝轩也。二便皆复元,额上寸尺脉关皆散黄为本色。每日早七钟起,晚十钟睡,前习顿改。酣睡不起,似较未病时精神,尚快慰,请释远注。(湘绮先生大字本文集二本,五弟仍假我一读何如?乞查交应祥。)应祥昨日往沪收检行箧,阿某痴爱,或有阻尼,两弟为我解之。早归早来,聚日更长也。俞三先生、陈氏叔侄、张公均乞代致拳拳,未及走辞为歉。此颂近佳。熙顿首。冬至日。
钤印:曾熙之印(白文)
第六通 致谭延闿、谭泽闿书 一九二一年前日菜好酒香,而诗老兴味尤高,真良会也。李文正公墨迹,熙不欲售之外省人,减价至百卅元,前途已允。公意何如?即直告。畏公、瓶弟。髯顿首。花朝。
钤印:农髯(白文)。
第十七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二一年童刻印章送上。前为向碑书笺条,误告为墓志(髯脑版向胡涂),仍乞弟再书之。畏公。髯顿首。廿五。
清故万州牧向君墓碑 曾熙书 □□题
又,余尧翁之夫人,向乐翁询有屏分可入否,乞告。
第二十七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二二年延寿丸试饮之再告我。《赵墓碑》乞弟与五弟削正(非寻常套话),当于月内书之。极爱松菌,尊家有几何?能分予否?畏弟。髯顿首。十八。
第二十九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二五年《静娱室閤帖》,前日弟看过,真可爱也。筠庵以黄鹤山樵画,日本人约定交款,遂将谦六先生年下债拨交,讵日本人交易不成,而所拨之款又不能脱去。兹将原帖送上,以押五百元为度(望此解悬。髯今岁因买画三幅,其窘异常,不能为力也)。以六个月为期,如令婿能押亦好。此真宋拓,不但帖可爱,即椟亦可爱也。三弟。髯顿首。廿四日。
第三十五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二七海上画家善画侍女人物黄澹如先生润格,乞弟署名盖章,想亦乐为之奖许也。祖庵先生。熙顿首。十月廿五。
此笺黄君呈上。
附:澹庐人物仕女润例第五十一通 致谭延闿书 一九二九年得书并《向乐叟墓铭》,文简括有法,铭尤包举万有。弟不负友,兄亦可以慰死友九泉矣,代为之百叩以谢(大廷当来叩谢)。邓件当转去,并以手书交之。虐已十余日,已服药不少。此但午后少发热不止,故服金鸡纳霜以绝其根耳。此上祖弟先生。熙顿首。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