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观音·听时”艺术展近日在北京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对外展出。这是坂本龙一首度在中国内地举行的美术馆个展，也是迄今为止关于他规模最大、最全面的研究型展览。展览围绕八件重要大型声音装置展开，这些作品重新定义了人们如何体验一张音乐专辑或一次艺术展览，并借助声音与技术探寻了解世界的不同方式。
展览中，一架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的冲击中“幸免于难”的钢琴，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令人不由得想起《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那句经典台词，“远方有一堆篝火，在为久候之人燃烧。”
坂本龙一肖像照 摄影师：zakkubalan ©2020 Kab Inc.
作为近半个世纪来日本乃至全球最知名的作曲家之一，特立独行的坂本龙一，过往曾获奖无数。他所创作的音乐曲风空灵脱俗、融合东西古今，是日本当代继武满彻之后，可称为世界级音乐大师的代表性人物，被誉为“新音乐教父”。这位一专多能的艺术家，过往也曾涉猎影视表演、配乐领域。电影处女作即在著名导演大岛渚执导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同英国摇滚歌手大卫·鲍伊携手飙戏。上世纪80年代末，坂本龙一曾来华参与电影《末代皇帝》的拍摄，除了出演角色，他为该片创作的配乐绕梁三日、风靡至今。
跨界多元的身份，让坂本龙一的影响力早已超出了某一专业领域，他本人也早已进阶为大众偶像——在B站的弹幕里，中国粉丝们习惯昵称他为“教授”。这位现今深居简出的艺术家，一向认为科技是人们全方位认识世界的关键。自1970年代末起，他在日本以及国际范围内促进了音乐与艺术之间的跨领域合作。从艺术家凭借电影配乐荣获1988年奥斯卡和格莱美奖，并作为“Yellow Magic Orchestra”（黄色魔力乐队）的成员推动电子音乐的发展，到他作为社会活动家对当下气候变化问题的关注。坂本龙一不断挑战着人们对创作实践的认知，进一步发掘艺术与音乐的可能性。
2019年，艺术家个人传记电影《坂本龙一：终曲》在内地公映。不少人才知道他在2014年时便诊断出喉癌，并一面接受化疗治疗，一面凭借顽强的毅力完成了奥斯卡热门影片《荒野猎人》的配乐工作。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后，一段坂本龙一即兴演奏的视频在互联网上传播，参与演奏的乐器吊钹镲片上，明显可见“中国武汉制造”字样。艺术家以此为封城之下武汉人民加油祈福。2021年1月21日，坂本龙一在其官方网站表示自己罹患直肠癌，并乐观地表示“此后的日子，我将‘与癌共生’。”令人闻之动容。
同艺术家近年来多舛的命运相应，此次在木木美术馆举办的“观音·听时”个展也是一波三折。澎湃新闻记者早前收到的邀请函上写明，该展原定于3月15日开幕，因开展前一名施工人员坠亡闹出风波，不得不推迟至19日才正式开幕。开幕当天，木木美术馆联合创始人林瀚在媒体导览环节现身，发言时数度哽咽拭泪：“三年前，坂本龙一第一次来木木社区时，这里还是一片工地，他问我们真的能够做成此次展览吗？我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木木美术馆都将信守和艺术家的承诺，不会让那么多期待此次展览的观众愿望落空。”
展览现场，《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2007/2021），坂本龙一、 高谷史郎
展厅入口处，坂本龙一寄语道：“能够首次在中国展出我几乎所有的声音装置作品，令人喜出望外。希望中国的观众们也能通过作品，来享受声音与噪音的界限、声音与寂静的界限以及声音与影像的离间。”与此次略带禅意的中文展名相较，“观音·听时”英文展名“Seeing sound·Hearing time”更能揭示本次展览打破、调动多重感官的旨趣——运用视听语言呈现并描述人们在生活中难以感知的无形存在。
为了凸显这一氛围，当观众置身展览现场，耳畔萦绕的是坂本龙一个人专辑《异步》中的钢琴曲。而除了为展示作品所给予的有限光源，展厅内几乎一片漆黑。为了防止观众跌跤，记者注意到室内拐角处都被包裹上了绒布面的海绵。每间展厅内，坂本龙一与合作艺术家们围绕“装置音乐”这一概念，在展厅的物理空间内，为观众打造出体验、分享音乐和声音的“环境”。
在顺次呈现的首个作品《你的时间》展厅，屏蔽外界声音，穿过“无声长廊”，一架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的冲击中“幸免于难”的钢琴，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令人不由得想起《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那句经典台词，“远方有一堆篝火，在为久候之人燃烧。”
来自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的钢琴
“装置音乐”作品《你的时间》，由坂本龙一和高谷史郎于2017创作。这架日本宫城县农业高中的钢琴，经历了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事后被人打捞出来。在旁人看来的“废品”，却被坂本龙一称为“大自然调试的钢琴”，在他看来这架钢琴经过大自然的洗礼，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和角色。不再是需要人们用手弹奏的乐器，而回归为一件单纯的物件，“转世”成为人们感知地球鸣动的载体。
展览现场, 《你的时间》（2017），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展厅左右两侧各有五台LED面板和音箱，前后各有两台音箱。在这个空间内，为此装置作品重新编排的《异步》乐曲，与“海啸钢琴”根据全球地震数据所弹奏的旋律交相响起。十台LED面板和十四台音箱所产生的光与声，使得声音在空间中的运动与传播，如物体一般以可视、可闻的方式呈现。
展览现场, 《你的时间》（2017），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由坂本龙一和高谷史郎联袂创作于2007/2021年。自2007年作品问世以来，高谷史郎一直是坂本龙一的主要合作艺术家，他们在美术馆和艺术节中不断展出新的装置作品。这件影音装置是对1999年首演的歌剧《生命》进行解构而成。《生命》是坂本龙一以以核武器对人类的威胁创作歌剧，其间蕴藏了许多与环境问题、社会问题相关的信息，并严肃探讨了生命的进化、战争与革命、科学技术以及和平等内容。
展览现场，《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2007/2021），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歌剧《生命》以战争与革命、科学与技术、共生等为主题，通过音乐、声音、语言、影像、肢体等方式谱写了一首20世纪的安魂曲，也表达了对21世纪的愿景。在转化为装置作品的过程中，歌剧的副标题“流动、不可见、不可闻”成为创作的指针与导向：坂本龙一试图探寻可感知和无法感知之间的模糊界限，并最终决定借助雾来呈现这件作品。
展览现场，《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2007/2021），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异步》弦音，管窥艺术家的生活与创作
2017年春天，坂本龙一发行了其八年以来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异步》，并于次年在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首演。艺术家希望人们藉由这张专辑，不仅能够聆听一张专辑，更可以体验它。《异步》在本次展览中具有着核心的地位，坂本龙一将其称为“装置音乐”，关注在空间中聆听和体验专辑音乐的差异性。以该专辑为媒介或出发点，这一体验性声音空间的概念在与卅克柏岚、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等艺术家合作完成的《异步-第一束光》（2017）、《异步-沉溺》（2017）以及《异步-空间脉动》（2017）中得到进一步的探索与阐释。这些作品构成了展览中围绕《异步》策划的一系列空间，使观众能够深入了解这张专辑的同时，也为其提供了一个亲身“走进”音乐的机会。
展览现场，《异步-空间脉动》（2017），坂本龙一、卅克柏岚
《异步-空间脉动》由坂本龙一与卅克柏岚在2017年合作完成。卅克柏岚是由空音央和阿尔伯特·托伦组成的艺术家团体，主要从事电影制作。他们受邀为《异步》创作一件影像作品，表现专辑制作背后的故事。他们并未采取惯用的纪录片风格，直接拍摄坂本龙一本人，而是通过捕捉其身边风景和活动痕迹，描绘出一幅艺术家肖像，使观者虽未见到艺术家本人，却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他的在场。
在黑暗的空间内，二十四部iPhone与iPad好似一扇扇小窗散发着幽幽微光。它们如摄影作品一般陈设在墙上，观众须靠近每部设备才能听见从中发出的细微声音。屏幕中的影像呈现了坂本龙一位于纽约的工作室、客厅以及庭院的画面，艺术家在这里制作出了其时隔八年的新专辑《异步》。这些影像片段与各自所具有的环境音、以及专辑音乐素材组合到一起，形成了这件装置作品。较小的设备屏幕使得观众须靠近观看，因而无法一次看到所有的图像，只能分别窥视每一扇“窗户”。当人们走近一扇“窗”时，从中传出的声音逐渐凸显，而声音场域内的其它因素则被弱化。不同的观展路径使得观众与展厅内的声音场域形成了独特的动态交互，营造出私密的、个体化的视听体验。透过这些通往各自小世界的窗口，观者得以由内到外地了解坂本龙一的心灵世界，为其带来仿佛身处胎中的感官体验。
展览现场，《异步-空间脉动》（2017），坂本龙一、卅克柏岚
而在《异步-第一束光》展厅，观看影像的人们，大海，车窗外的乡村小路，睡梦中的孩子、大人和狗。泰国电影导演、艺术家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将坂本龙一的《异步》视为一件私人化的作品。为此他将自己常用的名为“数码刺猬”的小型相机交到亲友手中，邀请他们自由地拍摄。低像素、粗糙的画质，独具暖意的色调，每一张相片捕捉到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私密瞬间。韦拉斯哈古说，坂本龙一的音乐极为新颖，好似第一次接触到自然的声音一般。“那就像是清晨映入眼帘的第一束光、第一个画面一般，铭刻于记忆之中。”
“梦幻能”，唤醒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
走出室内暗黑风的环境，观众的视野在展览最后得以舒缓——站在木木美术馆的顶层极目四望，映入眼帘的是《“生命-井”装置》。回溯这件作品的创作缘起，2013年时，坂本龙一与高谷史郎、狂言笑剧演员野村万斋等当代能乐界代表人物合作的表演《生命-井》得以呈现。该作品将深受日本能乐影响的爱尔兰诗人、戏剧家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的戏剧《鹰井之畔》和深受叶芝影响的当代能乐作品《鹰姬》加以融合，创作出了一件新的作品。
坂本龙一、高谷史郎《“生命-井”装置》（日本神社版）2013
《“生命-井”装置》则是与《生命-井》上演同时期所创作的装置作品，并选择在日本山口媒体艺术中心（YCAM）附近的神社呈现给公众。作品在神社干枯的池塘中制造雾气，用镜面追逐太阳光并将其反射到雾中。一个传感器灵活捕捉雾气的流动，同时将之转化为声音。坂本龙一将这座古老的池塘比作《鹰井之畔》中的枯井。《鹰井之畔》类似于由梦境和幻想所构建的“梦幻能”，围绕传闻会涌出长生水的枯井，讲述了耗尽一生在井边等待的老人，到访此地的凯尔特神话英雄库夫林，以及守护古井、如鹰一般飞舞的女人的故事。此次展览中，美术馆的顶层空间作为故事中的井，雾气沿着南北轴线切口不断涌出、移动，并被转化为光和声音。这件作品因而重生为一个特定场域创作，通过新梦境的呈现，唤醒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
展览现场，《“生命-井”装置》（北京版本）（2013/2021），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另据悉，在与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相邻的9层建筑楼顶，有一座被称为“隆福文化中心”的顶层庭院。此次坂本龙一专门为“观音·听时”委约创作的两件户外特定场域装置作品在此展出：坂本龙一与真锅大度共同完成的《感应流-不可见，不可闻》（2014/2021）。通过它，人们可以在远眺新老城区的同时，感受快速变化的城市设施形态。同时，九层的展厅还将呈现坂本龙一为电影《末代皇帝》（1987）和《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1983）创作配乐的相关资料（由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提供）。
展览海报
（本文图片来源：木木美术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