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在中国学界,有一份关于中国古代雕塑美术的“四大名著”书单,分别是大村西崖的《中国雕塑史》;常盘大定、关野贞合著的《中国文化史迹》;沙畹的《华北考古记》和喜龙仁的《五至十四世纪的中国雕塑》。尤其是大村西崖的这部著作,从研究著述角度来讲,堪称最早的中国雕塑史专著。这本书初版于1915年8月,国学大师罗振玉为该书作序。梁思成早年讲授中国雕塑史时,也曾参考此书,并感慨“此最古而最重要之艺术,向为国人所忽略”。1927年大村西崖患肺癌辞世后,罗振玉为其赋诗“翠墨千通集,新书万口传”。
近日,《中国雕塑史》首部中文版面世,三卷本完整保留了原书的图片编号。“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经授权刊发主编序。
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中国雕塑史(全三册)[日] 大村西崖 著 范建明 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 2020年7月

大村西崖(1868—1927)为美术史学者、评论家,曾任其母校东京美术学校(现东京艺术大学)教授,讲授美学、考古学、东洋美术史等课程,还担任过帝室博物馆雕刻科主任。
早在1901年他即撰述《中国古代雕塑》纲要,1905年又编写了《东洋美术小史》,作为讲授教材,翌年增订再版公诸于世。1910年编刊《日本绘画小史》和《中国绘画小史》。1906年参与审美书院的设立,编辑出版大量以中国书画为主的美术书籍。
同时提倡并致力于文人画之复兴,著录《文人画选》(系列图集)等,为中国文人书画的在日普及贡献尤大。上海中华书局版《中国文人画之研究》(1922),即其所著《文人画之复兴》(1921)与陈师曾著《文人画之价值》的合刊。另著有《中国雕塑史》(原文为《中国美术史——雕塑篇》)、《密教发达志》(1918)、《东洋美术史》(1925)等著作。商务印书馆民国时期曾编译过其《中国美术史》,后多次再版。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大村西崖

大村西崖编著《中国雕塑史》时,尚未有来华之经历,但其著述本身多得益于其他来华实地调查者带回的图片资料,以及流失到日本的大量中国雕刻实物。
另外,流寓京都的罗振玉所藏金石文物拓片资料等也助力甚大。罗氏在为其撰写的序言中,曾披露:“宣统甲寅冬,为予浮海之三年,有远客扣门,持吾友藤田剑峰君介绍书以至者,曰大村西崖君。剑峰书言,西崖究心古美术有年矣,今将著《中国雕塑史》,欲见予斋所蓄古器物,及古刻墨本,以助其造述。乃与纵谈吾国古雕刻事,则称引群籍,若泻瓶水,固已惊其见闻之博矣。爰出行箧所有者遍视之。君则汲汲于谒舍中,写其影,录其文,日力不足,焚膏继之,至丙夜不止。写录不能尽者,又请以邮筒相往来。于是益叹君用力之专且勤也。”
该书是作者中国美术研究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著述,也是最早的一部中国雕塑通史。初版于1915年8月,分本篇(即文字篇)和附图(图版篇)两种,本篇以日本新铸五号活字印刷,六百余页。除罗振玉之外,著名作家森鸥外,建筑史学家伊东忠太、关野贞等也都亲自为其作序。附图以珂罗版单张印行,计434张,978幅,蓝布帙装为两函。因发行数量有限,虽售价不菲,但出版后很快销售一空。如今日本的图书馆等藏书机构亦罕见其初版。1917年和1920年两次再版,仍供不应求。1972年,国书刊行会据1917年版加以复制,但不久又售罄,尽管1980年又推出再版,但目前仍难以入手。其为学界所重,由此亦不难窥知。连罗振玉也曾大为赞赏:“解韬绳读之,书厚逾寸,密行细字,无虑数十万言。征引至繁博,肇于太古,而下逮赵宋。叙述井井有条理,盖言吾国雕塑之书,未有如此之详且尽者也。”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角鸱尊

罗氏的评价并不夸张。叶恭绰在《我国雕塑漫话》的讲演中,有这样一段开场白,似可印证这一点。
“我久已想做一篇论我国雕塑的文字,但因有关系的资料未曾搜集完整,故未下笔。后来看见日本人大村西崖《中国美术史——雕塑篇》,编得很好,要想超过他的,极不容易。因此更懒于动手。此次全国美展要我说些关于雕塑的话,我想这个题目恐怕说的人很少,因此为供给需要起见,不得不将我的意见写出这一篇来。其实无甚专门的价值,不过大概说说罢了。”此讲演做于1929年,距大村西崖该书问世的1915年,已相去十四年,但叶氏仍认为要想超过他这本书“极不容易”。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夔龙盘

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四神瓦

大村西崖本人也曾披露,为编著这本书,十余年来披览各种文献四五千卷,收集观览实物拓片无数,仅造像碑铭等就多达一千五六百种。
1921年后,大村西崖先后五次来华实地考察或进行学术交流。1921年10月至翌年1月,大村西崖首次来华,开展书画美术调查和交流活动。北自沈阳,南到上海,中途历访北京、天津、苏州、杭州等地,除与各地书画家等交流之外,主要就是造访收藏名家(如金城、关冕钧、完颜景贤、陈宝琛、袁玉生、张致和、廉泉、庞莱臣、蒋汝藻等),观摩并拍摄古书画,仅拍摄回去的名画就多达八百件。回国后经整理,这些中国名画照片先后于东京、大阪、金泽等地展出,极大地丰富了日本人士对中国绘画的鉴赏和认识。
1923年第二次来华时,与吴昌硕、王一亭等发起创设中日美术俱乐部(西湖有美书画社),还曾编刊《禹域今画录》,将数十位中国近代画家及其创作介绍给日本读者。1924年末至翌年初第四次来华时,还应邀于北京大学做了“风俗史研究与古美术之关系”的讲演。1926年第五次也是生前最后一次来华,主要目的是前往江苏吴县甪直镇保圣寺,实地调查罗汉塑像。当他从天津南开大学秘书陈彬龢来信中,得知该寺院尚残存唐代雕刻名匠杨惠之遗作后,兴奋不已,当即决定前往调查。后撰写出版了线装本《吴郡奇迹——塑壁残影》(1926)一书,内收其调查经过、研究心得,以及当时拍摄的一些大型图片。这些文字及图片,今天看来,尤为珍贵。因为保圣寺在其调查后不久,即遭火灾焚毁。梁思成在《中国雕塑史》中,对此也曾有言及:“宋塑壁遗物以正定龙兴寺为重要,甪直杨惠之壁已毁,幸得大村摄影以存。”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敦煌千佛岩佛洞

无论在赴华调查或学术交流方面,还是在著述方面,都处于旺盛期的大村西崖,不料竟身患肺癌,于1927年3月8日离世。后来其嗣子辑录其生前诗稿出版之际,罗振玉特赋诗以赠。“洛下初相见(东邦称西京曰洛阳),于今十八年。同倾蓬岛酒,晚踏蓟门烟(在京都时君约饮圆山公园,君晚岁游禹域复相见于津沽)。翠墨千通集(君编佛教美术雕塑史,从予假六朝以降造像记千余通),新书万口传(所著密教发达志一时纸贵)。风徽犹未沫,插架有遗编。”简短的几行诗句,却充溢着对故人的钦慕。
这本书对当时及其后的学界的确影响甚大。梁思成于1929至1930年在东北大学讲授中国雕塑史时,就曾参考过此书,后来根据其授课记录整理而成的《中国雕塑史》提纲,也有提及。因为当时,梁先生尚未亲历云冈、龙门、天龙山等地做实地考察,其雕塑知识或研究心得大多得益于大村西崖、喜龙仁等学者的著述,以及欧美博物馆所藏实物。史上最早《中国雕塑史》有了中文版,罗振玉作序、梁思成推崇

灵岩外崖大佛

其在开篇所言颇能代表当时中国学者所处的环境及心境:“此最古而最重要之艺术,向为国人所忽略。考之古籍,鲜有提及;画谱画录中偶或述其事而未得其详。欲周游国内,遍访名迹,则兵匪满地,行路艰难。故在今日欲从事于中国古雕塑之研究,实匪浅易。幸而——抑不幸——外国各大美术馆,对于我国雕塑多搜罗完备,按时分类,条理井然,便于研究。著名学者,如日本之大村西崖、常盘大定、关野贞,法国之伯希和(Paul Pelliot)、沙畹(Edouard Chavannes),瑞典之喜龙仁(Osvald Siren)等,俱有著述,供我南车。而国人之著述反无一足道者,能无有愧?”
也许正因为梁先生较早言及这些海外学者及其著述,我国学界至今仍将大村西崖的《中国雕塑史》和常盘大定、关野贞合著《中国文化史迹》,以及沙畹《华北考古记》、喜龙仁《五至十四世纪的中国雕塑》(1925)看作是中国古代雕塑美术的“四大名著”。尤其是大村西崖的这部著作,从研究著述角度来讲,堪称最早的中国雕塑史专著。美国学者亚历山大·梭柏(Alexander Coburn Soper)早期研究中国佛教美术时,也曾将大村西崖这本书奉为指南,且大量节译成英文,纳入自己的著述中。
《中国雕塑史》中译本的出版发行,是中国学界期待已久的事情,此书几经周折最后由专注于艺术门类的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可谓适得其所。在此,向社长于九涛、社长助理齐丽华、译者范建明,以及相关编辑致以衷心感谢!
(本文作者张明杰系知名旅日学者,《中国雕塑史》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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