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宜 舒炯 | 书法赋

蔡长宜 舒炯 撰

天垂物象，地耀人文；五千青史，上古当初。人通其智，结绳至朴；智究其因，记事留图⑴。殆荣河出龙马，太皞纪龙而画八卦；鸟迹开心境，仓颉造字而刻灵符⑵。藉龟甲兽骨，钟鼎铭觚。通神明而达幽秘，则王宪而破洛书⑶。引八体兴而书契肇，六书鉴而篆籀浮⑷。其銛利钩沉而蔚奇秀，自然机发而敌万夫。乃文学之攸祖，书法之史炉也！

时竹帛书篆，率意而为；松烟落帛，任情摹拓。致镂鼎雕盘，镌金刻斝⑸。皆宽博雄强，稳重优雅！

观篆书之势，始栉比龙鳞，殳扦玉箑⑹。暨穴走螣蛇，尚婉而圆通；丝牵垂露，入神而姽婳。或谨严浑厚，间不过数分；或疏密正斜，阔如邻丈八。皆蕴若虫蛇之棼缊，颓如黍稷之倒挂⑺。振同鹏翅之扶摇，起似溟鲲之凌驾。或类跱鹰胁翼，其曲如弓；延颈凌云，其勾类爪。使纵者如悬，杳杪斜邪；横者如编，包罗弹压。自是德弘嘉文，华艳简札！

及程邈增益减损，使圆就方；佐隶崇简删繁，以精通达⑻。则隶书之波磔雄逸，使雁尾而续蚕头；谋篇精妙，如青锋之入剑铗。直觉天文布矅，炳焕驰张；磥硌抑扬，绣团端雅⑼。既轻拖而徐振，牵绕东西；又缓按而急挑，纵横上下。其去势缥缈，巍巍似苍巘干云；落锋萦回，款款如闲缰勒马。或敏如蜿蠖，思沿想而行书；丽绚睛空，情凭虚而谋画。或雄视华峰嵩极，似太阿龙泉破宝匣。或微观鸟步虫痕，如屈子铁石穿墙榻⑽。

爰自汉典弥繁，政行促狭。章草简画而应时，杜张挥毫而演卦⑾。损隶存梗，保字之精髓；删繁就简，略字之框架。远取诸物，逮泰斗霓虹；近取诸身，辨银钩铁画。挽行云流水，其骨力追风；令舞凤飞龙，胜威光裂罅。直教炤焰霜刀，疾似流星击靶。龟鳖鱼龙，惶如解鳞遁甲。

任形质驱为使转，性情重托点画。似孤蓬自振，势吞沧海而贯长虹；惊沙坐飞，力透苍穹而贲怒发⑿。或若太极神拳扭乾坤，凌波微步巧绵绵；如公孙大娘舞剑器，空谷狂飙舒喇喇！或高山流水，琴瑟弦和；或阵马风樯，兵戎路狭。或笔走龙蛇，密不透风；或斧开关隘，疏能跑马。令知主点南，状似连珠；注岸崩崖，势如坍塔⒀。或惊蛇狂舞，闪电撕空；漏屋垂痕，险岩裂叉。是气吞银汉，力拔苍松；石坠云霄，雷轰太华！

矧夫颠张狂素，阳舒阴惨，各领风骚⒁；巨擘鸿儒，衄挫抑扬，浑然豪侠。时誉书仙之陶弘景，纵隐居而共武帝论书⒂；后膺书圣之郑道昭⒃，刻魏碑而致千秋称霸。独秀五代六百年之杨景度⒄，超群二宋四大家之米南宫⒅；皆包含宇宙之威灵而夺清华，本乎天地之神力而耀华夏也！

及裒次遗墨，赖圣谟宏图⒆；设条规官文，令真行旷达。集宿德耆儒，列禁掖修辞；汇英髦丽藻，充庙堂对答。引争奇斗巧而刷新；挹古扬今而变法也！

记蔡邕创飞白，如垩帚之扫尘；其灵性啸八分，已出神而入化⒇。舞双勾之铁线，虚实游丝；如一路之飞尘，穿行关卡。类风卷阵云，斧斫枯藤；沙飞碧野，雾穿栏栅。似香草美人，身被流霞；仙风道骨，瀑梳秀发。启钟繇之神功(21)，得点画之幽深；以刚柔之蕴藉，搏书风之古雅！

更二王草行书(22)，万世崇构架。皆纵横笔墨神形外，捭阖松烟物化中；包藏宇宙自然间，取舍风骚心意下。绾柔筋傲骨，灵动而精深；令高格丰神，疏放而挺拔。或烟霏露结，凤翥龙蟠；海啸云崩，星移虹跨。更虎盯狼顾，鹰逐兔奔；腕合神驰，锋藏斧伐。其正邪疏密，轻重急徐；揖让呼应，敛存收纳。径熟谙卫铄之笔阵(23)，裁剪张草之纤秾；损益钟隶之媸妍，承袭蔡邕之飘洒。其内擫而近古风，外拓而开今法。使行书造极登峰，让笔意如诗如画也！

复真卿之闳楷庄重(24)，淳涵高深；秀颖超群，谨严托大！既浑厚而古朴，金屈而钩沉；又张弛而回旋，灵通而润滑。微之可见蜗角蝇须，榜之可题擘窠云厦。观其构思布局，放而不流；跌宕游丝，拘而不寡！以点画为形质，如印印泥封；使转见性情，似锥画沙坝(25)。如感鲁公之正气回肠，而谙书法之千秋神话也！

煌煌青史，史籍文传；灿灿华文，文凭书树。翻开书史，尽瓜绵瓞继，翰逸神飞；品味书魂，是路转峰回，龙腾凤翥。篆隶真行草，仗英才代出而将书体类分；唐宋元明清，欣宸翰云从而聚书坛宿主。

看黄山谷抒情借势，撇短锋长似有声；苏东坡尚意求新，环肥燕瘦皆成趣(26)。鉴清初之王铎所书，有神笔胜羲之之誉。果然笔鼓宕而势峻密，布白丰而醒豁眸；锋牵绕而韵盘恒，策墨劲而惊世俗。乃知侧勒弩趯策掠啄磔，是永字之含八法，却变化万端；凡金甲籀篆隶真行草，证书家各有千秋，而不胜枚举！

仰人类文明，俯华书渊薮。莫不勤于案砚墨耕，纸营阵布。心意笔通，毫锋力注。善于谋篇布局，成竹于胸；出将收兵，鸣金击鼓。始信“学之以活其气，进之以博其术。纵之以肆其力，悚之以肃其骨。疏之以逸其神，润之以丰其肉。沈之以华其血，古之以致其朴。杂之以尽其态，举之以造其兀”(27)。必通篆而知其根源，用隶而厚其气谷。涉行草而得其变化，摹碑帖而备其法度。(28)赏汉瓦而奇秦砖，浸翰墨而倾悃愫。则后学可追踪，先贤肯扶毂也！

况儒道禅宗，乃华夏元素。崇儒而保礼义仁智信，乃兴邦济国擎天柱。继前贤，承传统，续书谱。凡雅集唱和，诗酒风流，凭书技称著。了道而通天地鬼神人，欲强身益寿书为伍。尚自然，趣逍遥，益思路。致笔锋灵动，真气充盈，令落毫入木。参禅而觉触想行受识，达非色非相凌虚处。悟空性，除魔障，摒杂绪。获心境升华，笔锋超脱，致如有神助。旨奥而生德志责能才，是情钟翰墨迎朝暮。持毅力，苦研修，勤磨杵。藉诗思灵性，入圣超凡，正扬今挹古！抑或四者兼容，何妨五洲独步。个中多少名家，练就神功鬼斧。赢得一字千金，收藏三希四库(29)！

固援为国粹，效之如潮；引为宗师，趋之若鹜。不尽华书碑帖，昭彰世代风流；直教神品瑶笺，铸就炎黄气宇！喜丰功标日月，魅力被环瀛；声誉满乾坤，书魂垂万古！

诗曰：百代神州望，万篇华翰留。

真行承篆隶，笔墨录春秋。国粹人之最，书潮势正遒。炎黄多志士，今古鉴风流。

2012年06月06日于成都

余与长宜大姐，为书法赋之面世，推敲斟酌，寒暑几两载，其间艰辛自不待言矣！大姐执笔成稿后复，修改者再数易其稿，始克大功，真乃名山事业之开端，善举也。可谓壮哉！该赋近两字则满千文，吾今日书之，耗时几近六个小时，竟觉手腕酸痛，腹中饥饿矣。岁在甲午仲春之日舒炯记于锦里心香山馆。

赋体起于蜀人，杨子云、司马相如长杨赋、子虚赋名垂青史。今又有乡人舒炯氏，以赋体赞书，洋洋两千余言，揽古颂今，铺排张扬，写尽书之技法、书之境界，堪称辞书并美。舒炯者，蜀之名家也。其书精神内凝，蕴籍含蓄中颇得儒雅之气息。于是文以书美，书得文气，二美并驰，可不宝诸。甲午仲春归故里，拜读此卷因跋。正成

余与舒炯交四十余年，每见其书，兴趣倍增。今见此卷拙厚有味，气象开阔，为少有之佳作，可见其用心可为典范。

景岳甲午春拜观后记

（1）结绳至朴－指以结绳和刻树皮记事。

（2）太皞—指伏羲帝，见龙马出荣河而刻八卦图以纪龙，即为河图。苍颉－黄帝史官、与沮诵同创文字，乃文字始祖。 

（3）轩辕帝见灵龟负图出洛水而作龟书，称为洛书。  

（4）八体－指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暑书、殳书、隶书。书契－指文书。六书－指古文、奇字、篆书、佐书、缪篆、鸟书。篆籀：周太史籀创大篆、籀文，秦李斯创小篆，并称篆体。

（5）在铜鼎铜盘、金皿玉爵上雕镂镌刻铭文，斝－即饮酒用的玉爵。 

（6）殳：指兵器，箑－指扇子，形容篆籀初始，似龙鳞般错落，兵刃扦扇般强劲。  

（7）棼缊－形容如虫蛇般错杂盘聚，气韵繁盛。  

（8）程邈－隶书始祖，定隶人佐书之简便篆书后的书体为隶书。  

（9）形容隶书之光彩照人，气概宏大。磥硌－即壮大之意。  

（10）指屈原悲愤为书，草势强劲，似掷铁石般沉着痛快，可陷泥墙竹榻。 

（11）因政令行文繁琐，史游解散隶体，便捷成书“急救章”以呈汉元帝。史游，乃章草始祖。后杜度、张芝变章草为今草，并为今草始祖。  

（12）形容书家内力愤发，作书时若孤蓬自内震动，沙粒平地惊飞。

（13）知主点南（四字皆读上声，左边皆有黑字边旁。）－指草书、行书写然、燕等字，下面四点常一笔而就，状若连珠。 

（14）矧夫－况且。颠张狂素—唐张旭，善狂草，人称张颠。怀素－俗性钱，出家为僧，人称狂素，并誉草圣。  

（15）陶弘景－梁武帝时辞官归隐，与武帝论书，见解独到。 

（16）郑道昭－北魏书家，存世有“郑文公碑”及“云峰山石刻九种”，后为清末康有为、叶昌炽力誉为书圣。  

（17）杨景度－即杨凝式，五代暨往六百年间独领书坛风骚者。 

（18）米南宫—宋米芾，字元章，人称米颠，明董其昌推为宋书第一。 

（19）裒次遗墨—指奉圣旨收集整理历代遗留之优秀墨宝文书。 

（20）蔡邕—东汉人，书法飞白之始祖，由其女蔡琰整理流传。八分－指东汉后期多波磔的隶书标准体。 

（21）钟繇—汉魏书家，字元常，减隶成楷之奠基人。  

（22）二王—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行书，始祖刘德升创，羲之拔其高。   

（23）卫铄—即卫夫人，女书法家，著《笔阵图》，王羲之少时之师。  

（24）真卿—唐颜真卿，楷书代表者。 

（25）印印泥、锥画沙—形容笔锋力透纸背，留下凹凸痕迹。 

（26）黄山谷、苏东坡—宋黄庭坚、苏轼。 

（27）引号内引自清末民初康有为所著《广艺舟双楫》，为协韵改趣为术，改极为兀外，余皆原文。

（28）指汉、魏碑帖及《淳化阁帖》。

（29）三希四库－指乾隆之“三希堂”及珍藏国宝之四库藏书库。

注：本赋参考《中国历代书论选》，《书法艺术大观》及《汉字书法通解》，依序自文字始及后之演变，例选杰出书家之特点加以论述，引号中康有为之论除个别改之协韵外，余皆散撷而为。以认知而摛藻，以感悟而行文，据《诗韵新编》之韵目，以书法赋三韵部而完成。为弘扬书法而略尽微忱，呈以就教于方家。

比四大发明意义远为深远的中国汉字，除生化博大丰深的华夏文明，促使百国诸邦创建唯以中国人命名的数百所孔子学院，还养育繁衍出举世独异的中国书法大艺术。本刊几年中已发表了数篇《书法赋》，近又收到蔡长宜女士、舒炯先生的《书法赋》。原以为顶多只是增一篇同题佳构，孰料认真细读，即知作者此著实乃煞费苦心，独辟蹊径，别开新面：溯本探源，博辩纵横；剖断剀切，刻肌刻骨；瑰玮旷放，雄肆跋扈；烨烨煌煌，戛戛独造。区区数语，难穷此著妙奥，建议读者自读原赋，认真领略个中翰墨辞赋大风流！

黄 彦 2013年10月16日晨

——摘录于《中华辞赋》2013年第五期

（总第三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