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了新书《现场:当代艺术访谈录》,涵盖了作者曾焱所采访的27位国内外艺术大家的对话,包括徐冰、蔡国强、小野洋子、大卫·霍克尼、比尔·维奥拉、安东尼·葛姆雷……在这些对话中呈现不同艺术家对于艺术、所处时代等问题的见解和他们的真实思想。
对于这些艺术家,作者曾焱在序中写道,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的话,他们都是成功或非常成功的艺术家——无论是以美术馆收藏展示为标准还是以艺术市场为标准,都是如此。在这些访谈中,作者偏好追索艺术家与所处时代的关系、与同时代人物的接驳和背离。不同的艺术家怎样看各自的传统和当代?他们面对艺术时的问题和方法,为什么最终会有迥异的走向?
以下为访谈节选:
《现场:当代艺术访谈录》
对于“当代艺术是什么”这个问题
徐冰:到现在也不能说想清楚了。我后来发现,当代艺术这件事或者说“什么是艺术” 这件事在今天是最不清楚的事。当代艺术 其实就和世界的不清楚是一样的,因为变 异太快,就像世界变异太快一样。人类没 有足够的准备、经验以及相匹配的思维来看 待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点对艺术来 说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有个人的判断。一种判断就是,艺术对人类文明的整体进程而言是补充人类以理性、逻辑、思维为主导来推进文明这一方式的不足。艺术家必须做出超越于现有概念、现有知识范畴的东西,简单说应该是前所未有的。 你通过你的创作提示出这些东西,把它交给哲学家、批评家去分析和整理背景中的蛛丝马迹:什么导致了艺术家要做这件事?这件作品和现实社会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一个新的概念就出来了,从而补充了人 类的文明范畴。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后 来很多作品如《艺术为人民》《背后的故事》 等都是这种想法。
徐冰《凤凰》,2015,威尼斯双年展(徐冰工作室供图)
如何看待艺术的未来?
徐冰:艺术在今天这个时代变成了任何时代都没有过的样子。人类过去对“艺术是什么” 探索了很多年,最后相对来说答案是清楚 了,但探索到今天,艺术到底是什么却成了 前所未有的一个不清楚的问题。实际上,它折射出人类对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并不清楚。 在我看来,艺术其实是一个传统的、古典的系统,不管多么当代、多么具有未来性的创作,一旦进入了这个系统,都成为一个很陈旧的表达方式。简单地说,我们人类盖了很 多“白空间”,把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所谓 的“艺术”放到这个空间里展览,然后全世 界各地的人坐飞机来这里看“艺术”,我觉 得这个系统或这种方式本身就是古典的,和未来的方式正好是相违背的。因为未来方式 是发散状的,而美术馆方式则是集中式的, 所以我们很难预测艺术的未来。
如何跟学生讲述个人对雕塑的感受,比如,雕塑是什么?
隋建国:我跟学生说,这个世界闭上眼睛已经全都是雕塑。什么意思呢?只要是能触摸到的物质, 都可以当成雕塑来对待。就像墙上这张画,睁着眼睛看的时候,画面是线条和色彩,一闭上眼睛就只剩下画 框、画布和表面的颜料了。你想一下,闭上眼,这个世界空中和地上全部是雕塑, 表面上符号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了,但实体的东西都还在。
材料对雕塑来说意味着什么?
隋建国:当你模仿一样东西的时候,材料就是一个载体。但像我现在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来 做一个雕塑的时候,材料是主体,材料是它自己。
隋建国,《引力场》,2015,王翔摄
对于用女性主义的评价
向京:首先,我不喜欢用女性主义来局限自己的作品,那样你就是一个仅仅在此话题内发言的人了。另外,我觉得女性主义根本是与中国无关的话题,是西方的运动中产生出来 的概念。所以中国也谈不上什么女性主义。 在中国是整体认同一种价值观,我们不去对 抗什么,也从来不打算对抗什么,这是与西 方很不一样的。所以,我不愿意将西方文脉中的概念强加于作品。
小野洋子:现在变化太快了,一些女人很有女性特质,但另一些正在变得强大。事实上,她们已经变得强大了,但是发掘 出来(这种特质)还需要费些工夫。这是件很难的事情,但十年时间就会发生很大变化。
向京,《异境——这个世界会好吗?》,玻璃钢着色,2011(向京工作室供图)
北京林冠艺术中心的小野洋子个展“金梯子”现场,作品《金梯子》,蔡小川摄
对于新事物与对绘画的坚持
大卫·霍克尼: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东西。确实, 会对某些技术没那么好奇,因为我喜欢的只 是能做出图像的技术。这也回答了为什么我对摄影感兴趣,有些艺术家不喜欢,但我认为应该懂得摄影。
我只对图片(picture)感兴 趣。我认为真正有力量的是图像(image), 而不是装置和行为。行为是现在时的,剧院是现在时的,但图像不一定是。时间是巨大的谜。我现在意识到我会走向死亡。我年轻的时候认为一切永恒,所以才会吸烟。但当我到了78 岁,我意识到自己将会在某个时候离开人世,因此我努力多干 活。艺术家老了之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待在工作室里,每个艺术家都这样,这也是我目前的状态。我比二十年前工作得更努力,画得更多。
霍克尼的代表作之一《比弗利山庄的主妇》(1966,油画)曾创下 “二战”后艺术品拍卖纪录
一件好的影像作品应该有哪些要素?
比尔·维奥拉 :好的艺术作品不提供答案,而是提出问题,观看者以他们自己的个人体验来回应,这样便构成一件完整的作品:它可以是一种情绪、一种心态,或者是观看者自己的 问题。 我在作品中基本不用语词,这样,不同文化 背景的人都可以进入。
比尔·维奥拉 ,《逆生》1 和《逆生》2(林冠艺术基金会供图)
作为日本“战后一代”,创作受到西方文化多少影响?
森山大道:准确来说,我是60年代初进入摄影界的。1945 年日本战败的时候我刚进小学,之后十几年,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过 程中,日本都处在一种很混沌、杂糅的状态中。可能农村不太一样,但城市很明显。 那时日本大大小小的城市都有美军基地,美 国文化渗透非常多。我觉得这种混沌的、文化交杂的状态很有意思。我少年时代有两个偶像,1945—1950 年是麦克阿瑟将军, 1950—1955年是玛丽莲·梦露。
关于作品中的“不安”
森山大道:把“不安”说得简单一点,人活着本来就是很不安的状态。如果谈作品,我会说,其实我的关键词有两个:“不安”和 “焦躁”。
通过摄影行为本身是不可能缓解 不安的,人活着,总会有各种事情令你焦虑、生气、烦恼。但每次摁下快门的瞬间, 我会有特别释放的感觉,但也仅仅只在那 个瞬间。生存,每天过日子,其间产生的 不安都在循环往复,像个无底洞一样没办 法消除掉。
森上大道作品
什么样的照片在你看来是好作品?什么 样的摄影师在你眼里是一个好摄影师?
森山大道:这很难用言语来表达。总体来讲,那个摄影师能够通过摄影这件事情非常直白地把他的欲望表达出来,我觉得就是一 个好作品以及称职的摄影师。换一种方式说,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是用他的身体来实 现作品的呈现,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有魅力。
(本文摘编自《现场:当代艺术访谈录》(曾焱 著 三联书店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