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寿祥先生离我们而去,是水彩艺术的重大损失和遗憾,他留下的艺术和精神将深深地嵌入水彩艺术的时空坐标。谨以此文表达对他的怀念和敬意。
嵌入水彩艺术的历史坐标中
对寿祥先生的认知,最早自然是从作品开始。他在水彩界出名较早。1987年的第七届全国美展,有三位刘氏家门的作品给我印象深刻,那就是江西的刘昌明、上海的刘亚平、湖北的刘寿祥。其中刘寿祥先生的作品对我的冲击最大,感受最深。尽管那时他的那幅表现江南水乡的《细雨润无声》只获得了铜奖,但我觉得它是难以企及的水彩佳作,尤其是强烈的形式美感和娴熟的技术语言。这不仅是作品本身的效果问题,还有其中透出的方法功力和视觉修养,以及当时在中国鲜有的水彩语言的新图式。事实上,以那幅作品为代表的新风格已经显露出中国水彩艺术语言全面创新的端倪。
应该说,水彩画作为经典的绘画种类,早在十八、十九世纪的英国就已攀上了视觉艺术史的高峰,大师辈出,佳作涌流的西洋水彩画,给人类文化演进提供了丰富的精神和美学资源。今天,水彩画作为全球喜闻乐见的艺术品类,仍然在不断激发创作与表现者的热情,这种局面从现今世界各国的诸多水彩类国际大展中得到印证。由此,我们也获得两种基本认识,一是水彩作为一种艺术种类仍然具有普遍的可观赏性,水彩画的探索和追求在世界范围内依旧生机盎然;二是水彩画的名家高手层出不穷,在全球化时代交流互鉴日益频繁的今天,已催生出更多新的跨文化、跨区域的作品。有趣的是,这一发端于西洋的画种如今被中国的视觉文化所抬升,并逐渐覆盖世界其他地方的水彩艺术成果。这期间当然有以刘寿祥为代表的湖北水彩军团在业界所作的杰出贡献,也有湖北得天独厚的地域条件和文脉传承,还有寿祥先生作为一名高校教师和中国美协水彩艺委会副主任的历史使命与担当。在他的带领下湖北连续多年赢得了水彩画创作强省和水彩艺术教育高地的美誉。可以说,鲜有水彩画界同行能够达至他的艺术品质和美学纯度。
这里借用一段前中国美协水彩艺委会主任黄铁山先生的评语:“刘寿祥在水彩艺术创作的道路上创造了很多纪录。他创造了最早显示他水彩才华的纪录,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创造了富有自己个性特征的图式语言,他在全国美术院校中创造了第一个水彩画系,他是中国美协组委会最年轻的委员。中国的水彩在最近的二十年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中国正在从水彩大国向水彩强国迈进,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我相信刘寿祥会创造更多新的纪录。”
当然,这或许是中国文化精神化育的结果,但更重要的是作者的才情和勤勉所致,是作者的生活感悟和精神品质的体现,也是中国水彩艺术在新时代的审美感召。可以这样说,刘寿祥先生的艺术是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方以恰当的方式出现在中国水彩艺术的历史坐标中。
矗立在诗性上的水彩美学
诗意和诗性是刘寿祥先生画作的显著美学特点。2019年春夏之交的寿祥先生武汉个展,策展人宋文翔在前言中是这样表述的:“不管是成名以来最有代表性的静物画,还是笔耕不辍的风景画,扑面而来的画面气息就是那无穷的诗意。这些诗意的构成要素,除了刘寿祥经年积累下来的品性、修养的造化之外……刘寿祥对水彩画的绘画语言的锤炼与升华是成就画面诗意的关键所在。”这段话代表了行内行外的一致感受。我想说,诗性或许在当今视觉艺术表达中不再为流行价值观所推崇,也不是人们现实生存与理想的寄托,但我们仍旧无法忽视它的感化作用和力量!诗性,是我们精神生命存在最根本和充盈的能量形式,当物质文明正在快速遮蔽人类的精神和心灵,诗意的栖居难道不是当今社会应该反思和回归的根本诉求吗?寿祥先生的水彩为我们带来的正是这样的直观感受和视觉经验,他的表达是那样的优雅、恬静、开阔和质朴,是那样的意境悠远,让我们反复品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生活视界。
随着生命历程和性情的展开,我们总有某些难以言明和割舍的心灵诉求,这种诉求从人性之初相伴而来,却无法通过科技发展来实现自然而质朴的传递和分享,技术功能的强大和丰裕无法消弭人性失衡的焦虑,也无法在新的艺术中求取平衡与慰藉,我们仍然想要某种文脉和传承来充盈现实生活的意义,需要遗存来延续我们生命的内在价值,而诗性,贯穿了我们作为人的状态和始终。寿祥先生的水彩正是在这一点上矗立了他的水彩美学。
贡布里希曾说: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这说明艺术家对艺术史和艺术观念形成的重要意义。水彩如果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也是由艺术家来实现的。我想,寿祥先生的画作再次定义了水彩作为艺术的价值和意义,让见者欲求,闻者希冀,学者易得。无论是创作还是教学,作为同行,每次看他作品都有这样的感受:方寸之间重构了久违的美学伦理,再设了人与自然沟通的基本美学形式路径,其表现语言似以一种轻快而又凝重的正步向你走来,述说和分享审美世界的种种感动。寿祥先生在每一次表达时一定是先有自我感动的,尽管他总是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温和,如平静的江河湖泊,内心深处却有某种强大的张力,在需要的时刻朝一方涌动。
照亮了为艺之人的心灵归途
这种内力不是转化为艺术表现的高效能量,就是转换在处世为人的品格和魅力上。熟悉他的人无不交口称赞他的“江湖道义”和侠骨柔情。业内许多人都能亲身感受他对朋友、对学生、对同行的古道热肠,温和内敛的人格魅力。作为他国内众多同行之一,我与他并未有过甚的交情,但在我的武汉个展上,他以一个兄长的姿态为我的展览做开展筹备及学术安排,并代表中国美协水彩艺委会为我的画展主持学术研讨,赋格定调。他曾这样对我说:“你的个展给湖北水彩画界提供了一种很好的参照和启发,这说明水彩画表现的路子还很宽,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尤其是布上水彩的方法效果非常好,解决了水彩造型深入无色的局限。”这样具体而中肯的评价给了我莫大的肯定和鼓舞。在我心中,寿祥先生温润的性情透露出汉楚文化特有的凝重和智慧,他的处世之道与对世事的洞见成就了他的水彩艺术,也照亮了为艺之人的心灵归途。
除画画之外,据说音乐是寿祥先生的多种雅好之一,他常常沉醉于音乐的世界。这就可以理解,为何他的画作会像田园诗意般的静谧旷远,像交响曲般的润泽雄浑、清亮悦耳,其视觉表现活脱脱地对应了诗歌般的回响。今天,突降的疫疾令他人生戛然而止,但他的艺术、他的人格、他的精神品质留在了中国水彩艺术事业的长河中,留在全球化时代水性材料艺术的时空里,留在一切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们心中。在此,我想用柴可夫斯基的代表作来表达对他深深的敬意和怀念,刘寿祥先生的人生艺术和生命精神,宛若《如歌的行板》中的优美旋律,永远飘扬在这块他曾经挚爱而又充满诗意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