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又名陈衡恪)发现并提携齐白石则是他对现代绘画史的一大功绩。
可以说,没有陈师曾,齐白石的天才将难以发挥出来,甚或很可能会在为稻粱谋中被彻底淹没。1917年,为躲避乡下匪乱,年近六旬的齐白石由湖南湘潭来到北京,居住在法源寺并挂单琉璃厂南纸店。由于齐白石的冷逸画风不为北京画坛所接受,他的卖画生涯陷于困顿。齐白石有诗曰:“冷逸如雪个,游燕不值钱。”陈师曾在琉璃厂南纸店偶见齐白石自出己意,大刀阔斧的篆刻,为其吸引,遂萌一识之愿,乃寻到住在法源寺的齐白石,两人一见如故,齐时年55岁。
在陈师曾引荐下,齐白石得识姚茫父等画界名流,眼界渐开。齐白石听从陈师曾的劝告,始行变法,弃八大一派冷逸画风,转学“扬州八隆”、吴昌硕一派,三年而成,并自创红花墨叶一格。齐白石的成名,当然缘于他深厚的传统文人画功底和脱俗的逸格高致,这从他1902年前后的早期作品便可看出。但如果没有陈师曾的大力推举及劝其衰年变法乃至策划宣传,齐白石是难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民间画家一举成为画坛巨擘的。关于这一点,陈子庄在《石壶画语录》中曾有生动的描述:“齐白石早年画美人,人称‘齐美人’。陈师曾见后道:‘你天性疏放,笔下出丑相,怎能画美人!应当学大笔写意画,以丑为美。’陈师曾从友人处借得二十幅吴昌硕精品,给齐白石学。
民国五年至八年是齐白石艺术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齐令其妻将他反锁室中,终日学吴画。三年后,学成出户。因少见阳光,面色惨白。他之成名,亦靠陈师曾。当时在日本开一个画展,陈董其事,将齐白石画之价格订得比吴昌硕的画高。日本人见后大惊,以为画虽好,但价格太高,于是有人径往中国收买。陈师曾得此消息,立即电告国内,将国内所陈列的齐白石的润格提高二十倍。这样一来,展览会上的齐画悉为日本人购去,齐白石之名由是大著。”在这方面,齐白石本人也承认:“这都是师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远忘不了他的。”
陈师曾殁后,齐白石哭之以诗:“君我两个人,结交重相畏。胸中俱能事,不以皮毛贵。牛鬼与蛇神,常从胸底会。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我言君自知,九原毋相味。”又有“哭君归去太匆忙,朋党寥寥心益伤。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剑杀齐璜。”“君我有才招世忌,谁知天亦厄君年”“此后苦心谁识得,黄泥岭上数株松”等诗,其情之真,其意之切,可窥一斑。
于艺术,陈师曾毕生致力于中国传统绘画,而且技艺全面,山水、花鸟、人物、风俗等所涉范围极广。画之为何物,性灵也。观照陈师曾的绘画实践,他主张感情移入和画外功夫,求意趣,师造化,画名极盛。其写生小品擅长庭院园林小景,意趣盎然,皆是生活写照。其山水重传统技法,又学而能变。其写意花鸟,虽学吴缶翁,然能远绍徐渭、陈淳,浑厚绮丽,简远雄秀,自成一家。相比之下,吴昌硕作画突出以书法之笔入画,运笔古拙有力,老辣纵横,而陈师曾相对含蓄秀逸,古朴而不粗野,不以气势撼人,而以气韵动人,内涵丰富。更为突出的是,陈师曾的画构图多变,形式新颖,不为程式所囿,笔墨上并不特意突现某一家的特点,创作时挥洒自如,自由奔放。他的绘画取材既有传统的折枝花卉,也有对景写生的身边景物,似信手拈来,无拘无束。其又擅书,拙厚沉稳,格调高古;又能治印,淳朴古厚,情致盎然,一时风骚。
于学术,陈师曾是一位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所著《中国绘画史》《传统文人画价值》开近现代研究中国画史与文人画之先河。书中所云“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考究艺术之得失,必须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一语,深刻阐述文人精神内涵,揭示中国传统文人画与西方写实主义绘画的最大区别,堪称一世绝响。陈师曾对传统文人画价值的阐释与维护,奠定了他在现代画坛理论界的重要地位,同时也使处于花果飘零凄凉境地的传统文人画得以站稳阵脚。陈师曾一生极重艺术教育,桃李满天下,成名者如王雪涛、王子云、李苦禅、刘开渠、俞剑华等,皆一时之秀,为绘画史上罕见。惜天妒其才,英年早逝,若假以天年,中国现代绘画史上的名家座次或将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