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养贤 号闲闲居主,1962年3月生于陕西韩城。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国书法系主任、教授、
西安交通大学博士生导师。
是西北五省区唯一囊括中国书法三大赛事
(兰亭奖、全国奖、林散之奖)的书法家。
薛养贤先生访谈录
周伯衍:书法界了解你是从你不断参加全国展览开始的,书法界关注你是因为你不断在全国展览中获奖。早年你简约散淡的书风已经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这些年你一改往日风格,写起了开张辟阖的大字,在我们看来这是你对自己前期书风的一种颠覆,这是为什么呢?
薛养贤:入展和获奖在我来说已经成为历史了,它给我创造了良好的学习和工作环境,我还得感谢展览。人们在认识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根据自己掌握的有限信息来推测这个人的全部信息,其实我真正学习书法是从写说文部首开始的,各种书体和风格都是我取法的对象。写简约散淡风格的小字,只是我阶段性风格的展示。要说写擘窠大字,可以追溯到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小时候写的大字比我的个子还高,只是大家不了解而已,这犹如一个人考大学考了4份试卷,并不证明他只会做这四份试卷上的题。
周:尽管你多次获奖,但是有些人一下子还不能接受你的风格,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薛:获奖谈何容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至于有些人不接受是他们进入了书法欣赏的误区。能得到专家的肯定,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我这种探索精神的肯定。一种风格形成其实是由N个熟悉的形体融合而成的,“成如容易却艰辛”,我和所有的同道一样,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崎岖的学书之路。
梁林波:在艺术成长的道路上,漫长的人多了,崎岖的人更多,成功的人却很少,所谓“谢家子弟知多少,只数当头一两名”,我想你的成功对习书者来说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薛:成功谈不上,用流行的话来说叫做:“在路上。”尽管这句话用滥了,但这是事实。在学书的过程中,我有“成功”的短暂喜悦,但更多的是失败的教训。把失败的原因告诉大家,避免更多的人走弯路,我想还是有积极意义的。我的学书过程跟大家基本相同,篆隶楷行草,周秦汉魏晋、唐宋元明清,能看到的无所不读,自己喜欢的无所不临。但是我想其中最重要的是临什么?先临什么?为什么先临?如何临?临了以后干什么?书法是用笔法、字法、章法、墨法表达书家的思想感情,体现书者的人格修养。我们对古典书法的学习是一个书法语言的学习过程,既然是语言的学习就和其它语言(如中文、英文等)的学习有一定的共通性,因此其它语言的学习方法对我们学习书法就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我们学习书法的目的不是为了炫技,这就犹如我们学习中文不是为了能背几篇范文,写出自己优美的篇章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
周:那现在展览中很多作品和历史上很多经典作品的写法非常像,有的甚至频频获奖,这些作品又往往被认为是传统功力深厚,书风纯正,有高度。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薛:这个现象要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现在参加全国竞争性展览的主力军绝大多数是年轻人,向历史学习,向经典学习,作为一个学习方法是必须的,而且应该伴随终生,如果把方法当结果就大错特错了,把对经典的学习当作自己的经典就有点可笑了。比如,有人模仿《红楼梦》写了一部小说,就以为获得了与《红楼梦》相同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你说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如果这些作者及它的阅读者把这当作一个人学书的阶段性成果展示,还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固执地把它当作经典作品,就有点荒唐了,我给这些作品起了个名字叫“空心言说”。
梁: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薛:我想除却利益驱动,更重要的可能还是这些人对书法史缺乏正确的解读。“二王”是书法史上的高标,但不是唯一,更不是书法史的全部,一部书法史是丰富多彩的,世界因为多彩而迷人。取法乎上未必得乎其中,化腐朽也可以为神奇。
周:你对书法的看法总是由外及里,时有迥异于常人的想法。
薛:这可能与我的工作学习经历有关。我的经历简单地说,大学学的是贸易经济,进修学的是心理学,教授的是会计学,但真正醉心的是书法,当然,“言归正传”已经十年了。我出生在司马迁故里韩城,从小生长在西枕梁山的司马祠脚下。韩城自古尊师重教,俊才辈出。除了一代史圣司马迁如耀眼巨星,闪烁在长空之外,历史上,韩城还涌现出三朝宰相、四代世家、南北尚书、祖孙巡抚、父子御史、兄弟侍郎等各代精英。仅明清两代考中进士、举人、贡生者便达一千多人,所以韩城被称为“文史之乡”。我为我小时候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感到幸福。
梁:听说你当年考上财经学院的时候,乡亲们都以为你考上的是美术学院。
薛: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夸张一点地讲,很小就名闻乡里了。小时候家里的墙壁、门窗、学校的黑板、壁报都是我展示的场所,同学和乡亲们总是我忠实的观众。我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也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父亲书柜里的《本草纲目》就是我的《芥子园画谱》,《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革命样板戏里的英雄形象就是我人物画的摹本。油画在我笔下变成了水粉画,中国画氤氲的效果靠碱水腐蚀来实现。
周:你太喜欢绘画了。听你母亲讲,有一次,饭做好了,喊你吃饭,三番五次叫不动。母亲一气之下把墨水瓶摔了,把毛笔抢过来折了,说你为此哭了很长时间,母亲说,你对绘画的喜爱“还是制止不住”, 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薛:废寝忘食,我同意。(笑)
梁:不迷不悟,迷了才能悟。那你为什么不报考美院?
薛:我何尝不想?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啊!无奈之下才报考了文科。尽管学的是贸易经济,但对绘画还是痴心不改。学校图书馆、阅览室是我收集绘画资料的宝贵场所,从1980年到1984年的四年间,我剪贴整理的绘画资料就有厚厚的四大本,至今还珍藏着。手抄的胡佩衡《我怎样画山水画》和《色彩学》(作者名字已不记得),点滴记录了我酷爱绘画的心路历程。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学校举办的书画大赛中,我创作的山水画获得了一等奖。
周:那怎么又从绘画转向了书法?
薛:是大学老师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初衷:
要画好国画必须先练好书法。缘由就这么简单。
周:那你为什么又去北京大学进修心理学了?
薛:书法从传统意义上讲是一种文化,有的知识和书法直接相关,比如文字学、古汉语、历史、哲学、美学等等;有些是间接相关的,比如文艺理论、社会学、心理学等等。而这些知识在我所学的经济学专业中接触很少,甚至完全欠缺。需求的迫切性促使我要尽快补课,碰巧学校安排我外出进修,可谓正中下怀,机会难得。这次学习让我受到了系统的文史哲教育,拓展了我的文化视野,让我受益终生。
梁:1996年你又去了中国美院?之前好像陕西还没有人专门出去进修过书法。
薛:好像是。书法也是一门技术。我们很难想象一个语句不通的人会成为一代文豪,再深的文化修养、再高洁的人格,如果没有书法技术的支撑,那只能是一个品行高尚的学者或者其它什么家,而绝不是一个书法家。
周:但是我们看到许多其它行当的名人,作品还很有市场,卖价也不低。
薛:这种现象实际上是人们对书法史误读的结果。古代的书法是一种精英文化。四书五经之外,传统书法的学习也是每天的份内之事。但是现在呢,能坚持用钢笔写字的人都不多了,从小能把临帖作为日课的人就更是微乎其微。用毛笔写字的文化人并不都是书法家,真正的书法家肯定是有文化修养的。
书法的价值,我想有两个方面:一是所书文字内容的文献价值,后人可以从所书的文字内容了解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二是对书法技法的贡献,后人可以运用它更加丰富、准确地表达思想感情。之所以出现目前这种局面,我们书法人也是有责任的。大众太需要书法常识了。据我观察,大众在欣赏书法作品时的方法大致有四种:一是是否是名人,他的逻辑是写得不好怎么能成名人;二是写的和当代名人的作品像不像;三是和他所见识的仅有的几个历史名人的作品像不像,比如写的是不是颜体、柳体、欧体,不像就是没工夫;四是写的是否平正,其实他们理解的平正是平庸,平正和平庸是有本质区别的,平正是不平之平。
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实际上是用耳朵鉴赏书法的。我讲个小故事,我曾经问过其它领域的一位大学老师,王羲之的书法好不好?他说当然好,那是书圣。我又问,那你看“陕西日报”报头四个字写得怎么样,他说一般化,比王羲之差远了。我说,那四个字就是集的王羲之的字。
梁:哈哈……太有意思了!去年和今年西安交大学生的毕业展,你都冠名为《书法伦理与艺术生态》,这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我发现有的同道对此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薛:学术界有不同看法很正常,争总比不争好,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苏东坡的《题西林壁》,很能说明这个问题。站的角度不一样,事物呈现的形态就不一样。所处的距离不同、高度不同,对事物本质认识的准确性就不同。只有我们采取鸟瞰的方式才会识得庐山真面目。我的教育背景、知识背景使我更愿意把书法作为社会的一元,思索它的前途和命运。书法申遗成功时,我曾经说过,我们不要给人类奉献一个文化化石,我们应该以此为契机焕发书法的青春。旧的书法生态环境已经不复存在。电脑的快捷性是毛笔无法替代的,呼吁毛笔走进日常生活,恢复人人必习的传统,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在技术精英主导社会的当代,要恢复书法的精英品质也是不现实的,尽管百余人的“60后”省部级领导多为高学历文科生,但书法早已不是考核干部的内容了。
周:我们现在的书法人要是能回到古代该有多幸福!
薛:在人人必习的历史时期,书法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书法充斥于人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工作生活中的各种器具都和书法有关。兵器、礼器、钱币以及建筑材料上,都能看到书法的踪迹。名山大川、碑版碣石、竹木尺牍、缣帛纸张等等,都是书法的载体。浩如烟海的历史遗存就是最好的明证。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欣赏书法、领略书法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成教化、助人伦”,也就自然而然了。
梁:现在的书法环境不一样了,娶不上个婆姨还想生下个娃……
薛:首届书法本科毕业生作品展中,有的学生把字写在马勺里,木棍上,就连机器的四周也生出了字,正是对书法回归生活的一种呼唤。书法回归生活,一方面要让书法亲近人们的日常生活,希望书法能与人们的生活环境包括室内与室外环境更加和谐,书法界的同道象沃兴华等先生,在这方面已经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另一方面,书法回归生活是要我们以日常心态创作书法。
梁:据我所知,中央美术学院强调的是书画兼修,中国美术学院沿袭的是传统文人的诗书画印四全,提出了“宁要四全不要三绝”的教学理念。强调书法生态建设,是不是西安交大书法专业的教学特色?
薛:是的,这是根据西安交大的办学宗旨确定的,崇尚科学,求实创新,勤奋踏实,富有社会责任感和高尚品质是西安交大教学的使命。
梁: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你在教学中如何贯彻执行这一教学理念的?
薛:书法生态环境的建设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系统工程,如何建立一个良性的生态链,需要社会各界人士的关心和我们书法人的不懈努力。我们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为良性生态环境的建设添砖加瓦。
从我们学校来说,要恢复书法的精英品质就必须从第一个环节即招生环节开始。加大文化课的比例,提高文化课的要求,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条件,我们不能把艺术专业作为文化差等生的寄生地,当一般院校把文化课在高考中的比例规定为40%或50%的时候,我们把它提高到60%。另外,艺术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门类,天赋在其中的作用非常之大,我不记得谁这样说过:搞艺术天份第一,勤奋次之,博学第三。因此,专业课考试既要考当下更要考未来。
历史上作坊式的心传手授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大师,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现代高等艺术教育是我们当代培养艺术人才最主要、最有效的途径,尽管我们对现代高等艺术教育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看法甚至异议,但当代优秀的艺术人才,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都与高等艺术教育有关,确是一个无需辩驳的事实。因此,我们不是要不要高等艺术教育的问题,而是如何完善和发展的问题。在当代,书法要凸显其艺术性毋庸置疑,技法训练是书法艺术语言学习的重中之重,文化会直接影响我们对书法语言的解读和运用,但绝不可能替代书法语言。所谓科学就是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所谓原理就是一般规律中的一般规律。中国有句古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科学的教学体系和科学的教学方法是学生获得丰富书法语言的基本保证。
梁:今天的采访让我们对你的书法和你的教学主张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但我想社会上有些人还是不能接受你的书法追求。
薛:大异时好,不求人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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