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书法这七十多年,65%的精力都在写魏碑,那35%用来追求温润的部分,而追求温润的时候,我已经60岁了。多少年以文人为上,看不起魏碑,认为这是草根的东西;还有人想把魏碑彻底否定,它已经成现实了,怎么可能抹杀呢?如果说唐楷是工作照,那魏碑就是生活照,鲜活生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荡漾着随意,洒脱,甚至“不老实”。
孙伯翔,1934年11月生,天津武清人,当代北碑巨匠。自幼学书,临池不辍。年过八旬,依旧日课。崇尚碑学,兼涉隶、篆、行、草,书作雄强古拙。
2013年秋天,书法家孙伯翔迎来了八十岁寿辰。老人的生日礼物,是个人书法艺术巡回展,先在北京,后到杭州。作为书法大家,又逢八十高龄,艺术家到了这个份上,一般会搞个回顾展,搜罗数十年书法精品,将自己的光辉一生在瞬间绽放。但是孙伯翔没有这样做,在生日到来之前,他特意请学生王金复为自己刻了一枚年轻的闲章:“老孙80后”;而书法展上的百余件作品,全部是他近两年的新作。带着这枚闲章和这批新作,这位八旬老人向中国书坛宣告:“新人”孙伯翔来了。一年后,孙伯翔获得第五届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不吃老本的“新人”
孙伯翔先生八十岁高龄,书龄自童年算起,也已有七十多年,不过,这一辈子,他总爱以“新人”自居:“今年又有两个新变化,眼镜摘了,裤带也不系了。”
作为国内公认的北碑巨匠,孙伯翔有着笑傲书坛的雄厚资本。但他却说自己不吃老本,“为什么我不吃老本儿呢?因为我没本儿!底子很浅,再不往前拱就更浅了。”孙伯翔说,如今这个“拱”主要是纵向的,同古人对话,用自己全身的精神头往上追,追到哪算哪。之所以如此,全凭一种酷嗜,这种酷嗜从六七岁就跟着,已经跟了一辈子。
对书法的酷嗜,在很多人看来是寂寞之道,但在孙伯翔那里却是快乐之道,解忧解痛之道。他甚至认为,自己的高寿,脑子清楚,眼和手灵活,都是拜长期伏案所赐。
“进入艺术殿堂之后,发现这个殿堂太深了,比北京的皇家建筑群还深,走过一个大殿又是一个大殿,那里头全是宝,取之不尽。”回望艺术的“淘宝”之路,孙伯翔也真切感受到自己书法艺术的变化:“从方雄转向灵动,从灵动转向温润,从温润转向清凉,从清凉转到东涂西抹,随遇而安。”
短短一句话,浓缩的是孙伯翔七十余年的书法生涯。“师魏斋”,这是孙伯翔早年的斋名,但几十年后,斋名也悄然换成了“自适居”。从当年的精诚师魏到今天的自由自在,孙伯翔一生勤奋,甘苦自知。他曾自作一首小诗:“我本一耕夫,砚田斯沃土。霖雨随天赐,但知笔下苦。”孙伯翔说,甘露是老天给的,给你多少你享用多少,老天不给你白搭;“但笔下苦我是摸到了,古人‘笔成冢墨成池’是真的,不是虚的,我走过这趟道了”。
“我学书法这七十多年,65%的精力都在写魏碑,那35%用来追求温润的部分,而追求温润的时候,我已经60岁了。”而说到现在的心境,孙伯翔说,就是九个字,“平常心,平常人,平常字”。
然而,真正的平常并不简单。孙伯翔说,“连孟非主持的《非诚勿扰》男嘉宾都说,我要看你的素颜照。素颜的美才是真的美,化妆化出来的,制造的美就不是真美了。老头子怎么了,老太婆怎么了,老有老的好处,老有老的美。我们搞艺术,最终追求的就是真、善、美。”
一生为魏碑正名
如今的孙伯翔喜欢自称“写书法的老头子”,但回顾这七十余年书法历程,可谓波澜壮阔,步步惊心。
早年孙伯翔以唐楷起步,但很快便投入魏碑的怀抱,不可自拔。说到为何选择魏碑,孙伯翔说,他就喜欢魏碑那种方雄的气势,那种将军之气,健将之躯。他说,看到魏碑,就能想到白马秋风,感觉到那种高举弯刀,无坚不摧的力量。如果说唐楷是工作照,那魏碑就是生活照,鲜活生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荡漾着随意,洒脱,甚至“不老实”。
与魏碑一见钟情之后,便是一生的长相厮守。从《张猛龙》到《嵩高灵庙》,孙伯翔一路追过去,写魏碑,研究魏碑,他发现一千多年来人们对魏碑存在着很大偏见。“很多人,包括很多大书法家,甚至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魏碑是刻的,不能写。”持此观点的,不乏像沙孟海、启功这样的大书法家。但孙伯翔用自己的实践证明魏碑是可以写的,并且他坚定地认为,如刀劈斧刻般的《始平公》碑一定是先写后刻的,其书写者定是一位书法高手。
孙伯翔认为,华夏文化的正统思想,从骨子里看不起胡人,所以魏碑也连带着被压制了1000多年。偏爱是自然的,偏见是狭隘的。孙伯翔说,“多少年以文人为上,看不起魏碑,认为这是草根的东西;还有人想把魏碑彻底否定,它已经成现实了,怎么可能抹杀呢?”
写碑的道路上,充满荆棘和坎坷。一路走来,有过保守,有过冲刺,也有过胡乱撞头。先是石开写文章,说孙伯翔写字像“小脚女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听完这句话,他审视自己,还真是那样,生怕写走了样,不敢迈步。于是开始冲刺,这一冲便过了头,写的字开始“张牙舞爪,呲牙咧嘴,跑得没边”。于是马啸在《书法门诊室》中说孙伯翔写的是“痛苦的魏碑”。孙伯翔说,“人家说得对,那时写的真是‘痛苦’,不是自然的,而是强为的,拼凑的,很不舒服。”
几十年来,虽然不乏“丑书”“怪书”的批评声,但孙伯翔用他的坚忍,也用他的睿智,终于将魏碑书法带上一座高峰。从方正走向温润和清凉境界,使魏碑书法登入大雅之堂。
白焦先生说写帖的同时还要写碑,而清代大力鼓吹碑学的康有为在晚年也说,只是写碑还不行,学书仍宜临阁帖。孙伯翔说,他们说的都对,以后书法的道路,必然是碑帖结合。写帖的要学碑,写碑的也要学帖,这就是未来的方向。
80前的孙伯翔从未止步,80后的孙伯翔依旧向前。他说:“至于以后写成什么样,还在探求。因为心里这团火还在拱着,仍然不减,而且没有厌倦,不腻,越走越快乐。快乐,价值万金呐……”